船緩緩靠在碼頭,夥計將纜繩系在木樁上。

廖掌櫃笑成彌勒,眼睛擠成一條線,不等船上的人下來,已帶人站在岸邊,恭恭敬敬地候著。

簾動。

沈一元與潤娘從船艙裡走了出來,廖掌櫃連忙上前:“姑爺,小姐,你們可算來了。”

春風拂面,略帶花香。

潤娘看著廖掌櫃,笑道:“廖叔,怎還親自來了,不是發過信,不用來接。”

廖掌櫃是何家的老人,看著潤娘長大的,感情深厚,雖然潤娘已與沈一元成婚,孩子都十幾歲了,但廖掌櫃從未改變過稱呼,一口一個小姐,幾似三十幾年前。

沈一元虛扶了下,看著潤娘上了岸,才跟上前:“這段時日如此繁忙,你身為掌櫃還親自來接,誤了事可要罰你三碗老酒。”

廖掌櫃溫和地笑了笑,對潤娘打趣道:“小姐你看,姑爺這是找著由頭不讓廖某喝酒啊。”

潤娘與沈一元都笑了起來。

廖掌櫃這才側身道:“洪江城裡的事都安排妥當了,姑爺,小姐,請。”

條石青磚,沿河而鋪。

河邊許多房屋正在搭建之中,有些剛剛上了梁,有匠人站在高處,如履平地,嘴裡喊著什麼。一人手中疊放四五片青瓦,由下向上一拋,上面的人伸出手微微一沉,穩穩當當地接住。

一些院子敞著門,裡面有人正在打掃庭院,將殘木爛瓦都要收起來。還有一些院門緊閉,雖然上了鎖,但還沒有摘牌與字號。

沿河走了百餘步,沈一元才回頭看了看碼頭方向,帶著幾分感嘆說:“洪江歷史悠久,戰國屬楚地,秦為黔中郡地,經千餘年,坐擁如此地利,怎還如此困頓,連商賈都不多?”

廖掌櫃呵呵笑了,說:“若不是姑爺有志向,眼光向來獨到,廖某也不敢招攬這七里八鄉幾千民工,現在看來,這裡發展緩慢還是有些緣由的。”

沈一元指了指一旁樹下石桌,坐在石凳上,示意:“仔細說說。”

潤娘鼓勵廖掌櫃:“我也很想知道。”

廖掌櫃指了指東南方向:“姑爺、小姐,這洪江雖然歷史悠久,地利絕佳,但也有缺陷。其東南方向是雪峰山,東南高,西北地,山之間夾著河谷,這安江就坐落在河流旁,雖說有河流之便,但這天底下在河流旁的城可不少,也並非是每個都能聚眾為城。”

“洪江雖然看似地利天成,南望廣西,西有云貴,西北是川蜀。按理說也是一個好地段,可是仔細想想,廣西貧瘠,雲貴不是道路難行,就是山川路險,川蜀要走的話,也多會向北走,即便是走這一條路,也多不停留,畢竟無多少客棧,也沒多少繁華。”

潤娘大致是聽明白了,洪江地段好,但環顧四周一看大家都是窮光蛋,好不容易有個富裕的朋友也沒有過來幫襯一把,經年累用,這洪江和廣西、雲南、湖廣等地方發展程度差不多。

“這裡土司居多,有些蠻夷之人沒有教化,偶爾還會做點搶劫的行當。張輔帶二十幾萬人打湖廣路過時,還被人劫道了,何況是尋常商人,一般人可不敢來這裡留宿……”

廖掌櫃連連搖頭。

沈一元聽聞這話頓時笑了,廖掌櫃說的都是真的,還真的有土司打劫張輔的大軍,這也可以理解,人家彪橫一時,地方衙門都不好招惹,打劫個大軍也不過是敬業的表現。

只不過最近沒人打劫了,土司的腦袋早風乾了,周圍土司現在也不敢亂動彈,雖然張輔帶人去了南面,但他終究是要回來的,萬一走個回頭路,手癢癢了找幾個不老實的殺一殺……

“眼下如何?”

潤娘很擔心自家的買賣。

廖掌櫃笑呵呵地從袖子裡拿出了一份賬冊,放在了石桌上,然後推給了沈一元,這才對潤娘道:“小姐與姑爺可以看看。”

潤娘知道廖掌櫃這樣做也是規矩,畢竟沈一元是一家之主。

沈一元沒有翻看,交給了潤娘:“只看廖掌櫃笑得如此開懷,就知道我們這筆生意做對了。”

潤娘白了一眼沈一元,翻看著賬本,原本輕鬆的神情逐漸變得驚訝起來,一隻手捂著嘴,生怕失了禮,抬頭看著廖掌櫃,目光中帶著問詢,意思是,這都是真的嗎?

廖掌櫃看得懂,重重點了點頭:“都是真的。”

潤娘伸手抓著沈一元的胳膊,輕輕搖晃:“成了,你看到沒,我們成了。”

沈一元含笑看向賬冊,映入眼簾的是一組數字:

租賃店鋪82間,年銀100兩。

租賃倉庫128座,年銀150兩。

租賃住宅167戶,年銀80兩。

尚有店鋪42間、倉庫67座,住宅87戶尚未租賃。

廖掌櫃堆笑:“還不是姑爺有魄力,拿出如此多的銀兩,以高價買下地契。當初百姓可以為我是騙子,要不是洪江知縣孟固擔保與中央錢莊的主事作保,這生意也做不起來。”

想想也是,尋常百姓家哪裡知道地段的價值,苦了幾輩子了,突然有人上來說,你家房子我買了,出五十兩,不僅如此,還送你一間差不多的房,只不過距離河邊遠六條街,就一條,賣房子的是絕契,一錘子買賣,不準再生事。

五十兩,對於洪江百姓而言可是一個天價,他們一年都未必能存個三五兩銀子,何況還另外有房子,在知縣作保,加上真金白銀擺出來後,許多百姓就將宅子賣給了沈家。

沈一元知道用十兩銀子就足夠買下來那些破爛的院子,可一旦那樣的話,日後百姓知道這地段是如何的賺錢,會如何的繁華,一戶宅院價值幾多,肯定會心裡不平衡,到時候鬧事就不好辦了。索性一次給足,絕契兩清,又有知縣、耆老等作證,日後也不怕出問題。

商人逐利,也得要點人心。

“這裡的店鋪與倉庫以租賃為主,可以以二十年的價發賣一些地段不太好的倉庫與店鋪,但主街與沿河店鋪、倉庫,一律不準賣出。”

燃文

沈一元嚴肅地說。

廖掌櫃認真地點頭:“放心吧,一切都按姑爺吩咐的辦。”

潤娘起身,看了看流淌的河水,轉身對沈一元道:“那,我們的客人到哪裡了?”

沈一元伸出手指了指南面:“眼下應該正在來的途中,張輔的大軍已經出了廣西,常百業他們再慢,也不可能慢過一個月去,既然他們已經出了價,那也該來了。”

潤娘咯咯一笑,忽閃的目光中帶著幾分崇拜:“常百業趁我們下南洋的時候,竟然販賣了整個安南,聯合無數商戶,取走了安南數十年積累的財富,可謂是手段驚人。”

廖掌櫃在一旁附和:“姑爺回京之後,我還估量著咱家也參與一把,可誰知姑爺在沉默了十幾日之後,竟然讓我帶著夥計來到了洪江。”

沈一元拍打著江邊欄杆:“以前是我低估了常百業,他能趁災進入蘇州等地,讓晉商商會的店鋪開得到處都是,可見是一個厲害人物,能以此方式開啟浙西大門已讓我驚訝,他竟還想出了販賣安南的天才主意,還說服了朝廷,其能量已不容小覷。”

潤娘微微搖頭:“常百業在這件事中肯定會大賺一筆,但他風頭太過了,一個商人擅自參與到國事之中,又調動了數百商戶,幾萬夥計進入安南,這股力量已是可怕,若他不知道收斂,朝廷遲早會拿他敲打下商人。咱們不要那麼高調,低調賺錢就好了。”

廖掌櫃連連點頭,沒錯,就是這個道理。

沈家可不敢太過張揚,兩下西洋都是在朝廷的號召下進行的,跟著遼王、珉王混,可沒有一家獨大,也沒有顯得財富如山,像常百業豪擲一千萬兩,足以驚得世人下巴都掉下來。

沒錯,常百業是拿不出來一千萬兩,他家最多拿出一百萬兩,可問題是,百姓傳故事的時候,他不會傳晉商商會聯合八百商戶,用一千萬兩掏空了安南的財富,而是會傳常百業拿一千萬兩買走了安南一國的財富。

口口相傳中,百姓也喜歡誇大一點的,簡單一點的,到最後傳著傳著就成了:

常百業身家幾千萬兩。

不知道常百業以後聽到這個訊息時,會不會“高興”得輾轉反側。

沈一元沒參與到安南事之中去,雖然回到京師時時間上還來得及,但沈一元權衡利弊之後,放棄了安南的生意。

但放棄安南的生意,不代表放棄賺錢。

沈一元透過深思熟慮,趴在一份輿圖上找了幾天,又找人問了幾天,最後下定決心,在安南生意之外狠狠賺一筆,而賺錢的方式,那就是租倉庫、租店鋪、出售住宅,地點就是洪江。

在大明之前,洪江聲名不顯,但在建文四年起來,這裡將會成為一個商人矚目的地點,一個匯聚無數商人的地方。

因為商人,這座沉悶的城將煥發生機,成為一個類似於揚州城的存在。

而這,就是沈一元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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