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臺望遠。

二炮局教匠孫有福、萬庭、王處玄等正緊張地看著前方的戰場。

王處玄臉色稍顯黝黑,雙手滿是厚粗的繭子,抓著欄杆,一臉嚴肅:「楊榮他們送來的帖木兒重甲騎兵重甲都看了三天了,你們有頭緒沒有?」

瘦高的萬庭摸了摸鬍鬚,感嘆著:「頭緒,你指望我們能有什麼頭緒。從重甲上留下的打擊斑點、凹深程度、破傷大小來看,火銃在一百五十步時,對沖鋒的重甲騎兵根本就沒什麼殺傷效果,給他們撓癢癢都不夠。」

孫有福揉了揉過度發育的肚腩,走了一步,高臺似乎都在搖晃:「火銃沒有效果,鐵弩箭的效果也不大。八牛弩雖然很有效果,可就重甲來看,八牛弩殺傷重甲騎兵,主要靠的是強勁的力道,大部分重甲都沒有被洞穿,只留下了不淺的凹槽。」

王處玄示意孫有福不要亂動,你這體格實在是應該待在京師,幹嘛跑這麼遠來,再說了,一路之上也不見你瘦一點:「不止是八牛弩,就連虎蹲炮的殺傷都很有限,現在壓力到了我們二炮局這邊,若不能拿出個章程,我等就有負皇上重託。」

萬庭、孫有福都沉默了。

二炮局派人跟隨徵西大軍,並不只是負責提供火藥、火藥彈、火器維修這些事,更需要從戰場之上真正檢驗火器的殺傷效果。

既然火銃的殺傷不夠,虎蹲炮的殺傷不夠,二炮局只能另闢蹊徑,找出威力更大,殺傷力更大,足以消滅重甲騎兵的辦法!

孫有福尋思著說:「皇上曾提起過,陶增光、胡元澄等人也研究過,若是把火銃的鉛子作調整,換成三寸長的尖銳鐵彈頭,能提升殺傷效果,不知道對重甲騎兵會不會有效果。」

萬庭搖頭:「那種彈頭確實可以加大損傷,但距離穿透鐵甲還有很大差距。對了,你們聽說過索靖獨斬四十哈里近衛的事了吧?」

孫有福不解:「聽說了,這個時候你提他做什麼,我們是在討論火器。」

萬庭嚴肅地說:「火器並不是孤立的,我們需要在他處借鑑智慧。」

王處玄不太相信萬庭:「索靖是一個兵,手中的武器不是飛鏢、就是長槍,他很少動用火器,唯一配的火器,也只是手榴彈,對眼下之事無益啊。」

孫有福點頭,他一個粗漢怎麼可能給火器帶來靈感。

萬庭看了看遠處,帖木兒的全重甲騎兵已越來越近,開口道:「索靖說,他之所以能連殺四十人,就在於一個快字,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孫有福眼神一亮:「你的意思是?」

王處玄凝眸,明白了萬庭的意思,他認為鉛彈、鐵彈頭不能破穿鐵甲,是因為速度還不夠快,不夠猛。或許,這是二炮局未來研究的方向。

「敵人近了!」

孫有福轉了話題,王處玄、萬庭緊張地看向遠處戰場。

泰勒緊鎖眉頭,自己帶騎兵都已經進入大明軍陣百步,他們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即沒有發出轟鳴的火器,也沒有弓弩,那強大的床弩也沒有佈置在陣前,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重甲步兵,這些步兵是手中的武器多是重斧、重錘、重刀。

天空中沒有飛起火藥彈,既然如此,而巴特、失利哲的隊伍也已經跟了過來,既然大明沒了應對舉措,那就該輪到我們了!

「衝鋒!」

泰勒不相信在如此距離之內大明軍隊還能玩出什麼花樣,即便是他們動用火器也來不及了,全重甲騎兵已不再畏懼火器!

咚!

一聲鼓聲從大明軍陣中驟然升起。

隨後便聽聞戰鼓咚咚咚地響起,聲音響徹蒼涼的天地!這是戰意的鼓,這是戰鬥的鼓聲。

三千重甲步兵邁著沉重的步伐,轟然踏出。

泰勒、巴特等人面罩的臉上已露出了殘忍的笑容,拿重甲步兵來對抗衝擊之中的全重甲騎兵,這是找死!

鼓聲忽然停止,天地仿若陷入一剎那的寧靜。

周大志下達了命令,一根根粗大的火藥引線被點燃,引線呲呲地冒著火星,深入到地層之中,在某一個節點上,火焰的引線向不同方向延伸,向不同方向燃燒,當一根引線燃燒至一個凹坑內的火藥包時,陡然消失了火光。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從地面的泥土之下翻卷而出,如同一條渾身岩漿的巨龍,噴薄著暗紅色的火舌直衝天際!強大的能量撕碎了泥土,掀起了巨浪,看似沉重的全重甲騎兵就如同布偶,便恐怖的能量拋至半空,戰馬的四蹄當即被撕碎,騎兵的雙手也渾似燃燒一樣!

泰勒驚恐地看著一個個騎兵飛起,重重是砸落在地上,看著自己引以為豪的重甲戰馬只剩下了哀鳴!眼睛陡然一熱,血噴了過來!

「這,這是?」

泰勒看著落在自己身上的胳膊,還帶著殘留的黑甲!大地在顫抖,一聲聲巨雷的聲響從大地中傳出!泰勒耳朵一震,看到一旁的土地裡鑽出一股火光,一股巨大的力量直將自己吹落馬下,剛落地,地面之下就噴出一股力量!

飛,飛了起來!

泰勒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像鳥一樣的飛起來,只覺得後背滿是火辣辣的痛,似乎黑甲的碎片扎入了體內,又似乎隔著黑甲就被一股能量震碎了五臟六腑!

巴特看到了泰勒的死,看到了前面如地獄一樣的場景,身下的戰馬似乎感覺到了致命的畏懼,連連減慢了速度。

「衝,不要停下來,衝過去,敵人的火藥在地下,不能停!」

巴特敏銳地察覺到大明將火藥埋在了地下,而且是從東面開始爆炸,一路蔓延至西面,而炸過之後的區域,已沒有了火藥爆炸!

只要衝出這一片還沒有炸開的大地,到已經是地獄的前面去,就一定可以殺過去!

可在震天的響動中,在戰馬與騎兵驚慌失措的叫喊中,巴特的聲音傳不出多遠,眾多的騎兵都只能死死停在原地,連戰馬都催不動!

巴特扯著嗓子大聲衝鋒,帶動了一旁騎兵,任憑大地不斷炸開,無論身旁死了多少人,巴特都勇猛地衝了出去,而身後已是密集的爆炸聲,無數煙塵伴著血雨飄蕩。

天地之間,剩下的是灰濛的紅。

巴特回頭看去,看到有些騎兵沒了半個腦袋,花花白白的東西流了一地,看到一些騎兵身上的重甲被強大的力道給撕開,連衣服也被破碎,黑乎乎地只剩下了濃稠的血洞,看到一些騎兵倒在地上,腳在地面,頭在坑裡,瞪著滿是血絲的眼……

饒是見過慘烈的戰場,經歷過無數戰爭,巴特依舊感覺到心驚與不安,遠處的失利哲這一次沒有選擇撤退,冒著烽火與劇烈的爆炸,他帶著殘兵衝了過來,但因為地上出現了太多坑洞,加上全重甲騎兵的重量又過大,戰馬一個不穩,就摔在坑中,騎兵要麼被甩出去,要麼被壓在馬下。

失利哲重重地摔在地上,努力用長槍支撐著身子,摘下面罩,環顧著周圍,滿是瘡痍的血與火,刺鼻的味道嗆人。

「***啊,為何我們要遭遇如此慘烈的犧牲啊!」

失利哲仰頭看天,淚流滿面。

巴特止不住地想哭,但這裡不是哭泣的地方,這是戰場,於是衝著還倖存的騎兵與軍士喊道:「看,天空還在,光明還在,這裡不是地獄啊,跟我衝鋒,完成蘇丹交給我們的使命!」

衝!

巴特紅著眼,看向大明軍陣的方向,毫無畏懼地衝了出去,戰

馬靈活得避開大坑,朝著大明的軍陣前進。一些失去戰馬、已是重傷的重甲軍士也紛紛站了起來。

一條腿的軍士,端著長槍一步步向前跳去,斷腿不斷地在流血。鮮血滲入泥土,軍士卻咬著牙前進。一些軍士敲打著腦袋,巨大的衝擊與響聲瞬間摧毀與弱化了他們的聽覺,發紅的眼睛看到了衝鋒的軍士,紛紛站起身,朝著大明軍陣的方向前進。

朱棣從耳朵裡取出棉花,面色凝重地看著這一幕,二炮局傾盡力量打造的火藥包,極大重創了帖木兒的這支全重甲騎兵,眼前稀疏衝鋒的軍陣就是最好的證明!

六千全覆蓋重甲騎兵,如今只剩下了五百騎不到在衝鋒,在這五百騎之後,還跟著八百名重甲軍士,不過他們也已是強弩之末,更多的重甲騎兵不是當場被火藥炸死,就是被衝擊波震死,亦或是重傷無力作戰。

三十萬斤火藥,換帖木兒近五千重甲騎兵!

平均下來,六十斤火藥毀傷一名重甲騎兵,這筆生意相當的划算。

朱棣抬起手,剛想下令解決眼前的殘餘騎兵,就感覺大地一陣顫動,目光掠過戰場,看向遠方,不由地臉色一變:「帖木兒竟在此時發動了衝鋒,他瘋了不成?」

劉儁、楊榮、周大志、丘福等眾將也有些錯愕,按理說,如此驚天動地的戰鬥足以摧毀帖木兒的軍心,慘烈的下場,足以瓦解帖木兒的進攻意志!

可帖木兒偏偏在此時,下達了攻擊的命令,而且還不是一路,是三路,帖木兒的大軍如潮水一般湧動而來,兩支萬人規模的騎兵分至左右兩翼,兩萬多的騎兵隊伍直奔著中軍戰場而來!

楊榮也無法理解帖木兒的心思,此時此刻,面對損失慘重的重甲騎兵,面對未知的火藥力量,帖木兒最理智的做法應該是退回去,不說想辦法再來攻陣吧,至少應該回去開個動員大會,鼓舞鼓舞士氣,用死人激勵活人,是奮勇殺敵。

可帖木兒沒有回去,等都沒等,直接就發動了大規模進攻!而且看著陣勢,行動的恐怕不止是帖木兒帶來的這五萬多人,其後軍大營方向也傳出了煙塵。

「大帥,帖木兒想要藉此機會進行決戰!」

楊榮連忙喊道。

朱棣站了起來,目光銳利地看向遠方的帖木兒軍陣,喊了句:「好一個帖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