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

沈一元攜吳掌櫃,至門口親自迎接常百業、侯淺淺,寒暄幾句,便請入宅中。門外有不少人看到了這一幕,一些人匆匆離去,更多的人則是在猜測:

徽商宴請第一人宴請晉商第一人,所為何事?

隔河的二層酒樓上,周忱、林文亨、黃本固等人守著一張空桌子,店小夥來看了幾次,他們也不自覺,只點了一壺酒在那裡閒聊。

周忱眯著眼,看著常百業走入了沈家,對林文亨等人說:“看吧,我就說有沈修德在,沈一元絕不會放棄西域這麼一塊大肥肉。”

林文亨滋溜了一口酒:“只不過是沈一元請人吃個飯,你怎麼就能肯定事關西域?”

林現也附和著點了點頭:“商人請商人吃飯,又是在這臘月裡,走親訪友,串個門著實正常。話說,你拉我們來這裡,只點了一壺酒,就是為了看沈一元請常百業吃飯?”

黃本固、吳謙沉默著看著周忱。

周忱收斂了笑意,緩緩說:“今日請你們來這裡,確有一件大事需要與你們說一說,一件很大很大的事。”

林文亨:“嗯。”

吳謙:“哦。”

林現:“好的。”

黃本固:“知道了。”

周忱看著四個好友,這表現得是不是也太雲淡風輕,太不在意了吧,我可是有很大的事要說……

林文亨明白過來,連忙問:“可是哪個公主看上了你?”

“這倒沒有。”

“那你看上了哪個公主?”

“什麼跟什麼,我說的是正事!”

周忱不樂意了。

黃本固擺了擺手,攔住了想要說話的吳謙與林現:“周兄特意挑選徽商沈一元家門外不遠的酒樓請客,又只請了我們一壺酒,想來是有深意的。”

周忱看向黃本固,激動不已:果然是自己的好兄弟。

黃本固慢悠悠地從袖子裡掏出一疊寶鈔,然後往桌子上一放,在周忱驚訝的眼光中推了過去:“你落魄了,我們也不會不管你的,誰都有困難的時候不是……”

“原來如此。”

林文亨恍然,吳謙、林現連忙拿錢,表示接濟。

周忱無語,站了起來,嚴肅地指了指桌子上的酒說:“這一壺酒,是辭行酒,臨別酒。林兄、黃兄,吳兄,林兄,我周忱決定要離開京師了。”

林文亨依舊面無表情地:“嗯。”

吳謙淡淡地說了聲:“哦。”

林現點了點頭:“好的。”

黃本固收回了自己的錢:“知道了。”

周忱徹底鬱悶了,怎麼,如此大的事還不夠你們震驚的嗎?

還是說,自己太把他們當朋友,而他們卻沒有把自己當朋友,對自己的去留都毫無波瀾?

看著頹然坐下的周忱,林現、吳謙、林文亨哈哈大笑起來,就連黃本固也忍不住笑了。林文亨對失落的周忱說:“這一壺酒,可不是什麼你周忱臨別我們四人的酒。”

吳謙打趣道:“你小子整日裡琢磨什麼,真以為我們不知道?不要忘記我們是商學院出來的,市面調查做過無數次,什麼人什麼樣的買賣,什麼人什麼樣的去處,不敢說八九不離十,但說個十之三四還不成問題,至於你這種知根知底的人,呵呵……”

黃本固點頭道:“我們早就猜透了你的心思,你想要去西域,對吧?”

“你們都知道?”

周忱很是驚訝,看著點頭的幾人,有些感動,自以為心思隱藏的很好,沒有露出多少痕跡,可還是沒能瞞住用心的他們。

黃本固笑著說:“自朝廷傳出訊息要謀取西域時,你就到處收集西域情報,甚至還跑去欽天監,怎麼,在那裡學了幾句察合臺語,就準備去西域當駱駝了?”

吳謙倒了一杯酒:“讓我說,他在這之前只是市面調查,營銷之前的準備。不過在昌都剌大捷之後,周兄倒是真的開始付諸行動了。”

林現認真地看著周忱:“昌都剌大捷,是一個巨大的標誌,這意味著西域將會自漢唐之後,再一次回到中原王朝。我們大明也可以擁有漢時明月,唐時風采!如此驚天動地,改變歷史的大事件,我們若不投身其中,留名於史冊,豈不是遺憾終生?”

“我們?”

周忱驚訝地看著林現等人。

林文亨道:“怎麼,你想在西域獨佔鰲頭,出盡風頭?我們還不答應,課業上我們不是你的對手,但在西域,呵呵,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

周忱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

黃本固想要伸手拿走桌上礙事的錢袋子,結果被林文亨一巴掌抽開,疼著說:“還能是什麼意思,眼下朝廷治理西域,絕不會是什麼羈縻之策,也不會再有什麼土司,什麼首領,什麼王存在,那裡將會設定流官。”

“即便是朝廷啟用西域地方上的歸附人員,用不了幾年也會升遷走。西域多大你不清楚,三司官員、地方官員,又要多少。你告訴我,西域這趟子事,我們不去,誰去?”

周忱沉默了。

誰去西域?

去西域,說得壯志凌雲,激動人心,可問題是,當真讓他們去西域的時候,他們的頭能搖晃得跟撥浪鼓一樣。

很多人嚮往西域,但真的沒有幾個人願意去西域,尤其是在朝廷中有了一些根基的官員,他們是最不想去西域的一批人。

如果找他們說你去西域吧,幹個九年、十二年,你一個正六品主事,回來可以升正三品侍郎了。

他們肯定會拒絕。

去西域,開什麼玩笑,知不知道三千里外全都是發配的地,你讓我去八千里外,一萬里外,滾,趕緊滾。

自己在京師苦熬資歷,只要不惹出大-麻煩,前面大佬死得多了,鬥倒的多了,遲早有機會出頭,十年時間,自己未必不能成為侍郎,何必去西域那鬼地方?

現在去西域說得好聽,各項政策激勵人心,可如果人到了西域,被朝廷給遺忘了咋辦……

畢竟如此遙遠的距離,一個正常文書、尋常訊息來回半年時間,隔著幾個月,甚至是幾年,才有機會在皇帝的桌案上“露”一次面,很可能因為事小,內閣都懶得向上遞……

在京師多好啊,再差也能混個臉熟……

周忱聽說朝廷在選擇西域官員時陷入了困境,原因就是官員推辭的太多。

年紀大的,理由好找的很:皇上,你看老臣路都走不穩當了,能去萬里之外嗎?

青壯官員也有辦法:拉肚子,摔傷了,被狗咬了……總而言之,不是我有傷,就是我有病,皇上,你多擔待……

也不知道朝廷裡是不是起了瘟疫,聽說不少官員病倒了。醫學院的人應該很有興趣找他們研究研究……

有根基的,有靠山的,有資歷的官員,這都是想要待在京師辦事的,誰遊說都不好使。在這種情況下,誰去西域?

周忱站了出來,喊了聲:我去!

酒滿了,菜來了。

黃本固對發呆中走出來的周忱說:“朝廷內部的具體情況我們不是很瞭解,但可以確定一點,官員的數量肯定是不夠的。既然有人不想去,不敢去,那我們年輕人又怕什麼?朝廷開口移民五十萬時,我們是何等的害怕,認為朝廷胡來,將害無數百姓,可現實呢,朝廷說到做到,他們當真將百姓安全送到了移民之地。”

“既然朝廷能護送五十萬百姓順利遷移千里,就不能護送幾百人走個萬里?大不了我們帶上親人去西域十年,以我們的智慧,十年時間還不能將西域打造成繁華之地?這些年在國子監學習的學問,不也有了用武之地?”

商學院,經商、駕商之道。

西域,絲綢之路,以商為主。

周忱端起酒杯,肅然說:“你們是我知己啊!來,飲勝!”

黃本固等人舉杯共飲。

商人有商人的嗅覺,讀書人有讀書人的覺悟。可朝廷中的一些官員,即沒有嗅覺,也沒有覺悟,直讓朱允炆很是苦惱。

昌都剌大捷傳來都要一個月了,朱棣都已經將初步的衛所設想送到京師了,可朝廷內部呢,布政使人選沒選出來不說,參政,知府,知縣,吏員等等,這些官員也沒個著落。

朝廷中不是沒有人選,而是朝廷選了,人家不應。這種事朝廷也不可能強制安排官員去西域,如果帶著一肚子怨氣,到了地方上胡亂來,又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真鬧出亂子來,還是不利長遠。

這一日,朱允炆正與解縉、鬱新、楊士奇商議西域布政使司人選,有內侍來報:“皇上,國子監司業胡濙求見。”

朱允炆疑惑了下,便讓其入殿。

胡濙雙手託著一份堆疊的文書,行禮後喊道:“國子監監生周忱、林文亨、黃本固、吳謙、林現聯名上書,願往西域!在其帶頭之下,另有一百二十七名在監生聯名。”

朱允炆眼神一亮,連忙命人取來文書,看過之後心情大好,連聲說:“好,很好。解縉,將這一份文書抄寫給百官,讓他們看看,這才是朕想要的國之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