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

司業胡濙手持書卷,進入醫學院,見王賓正在批閱課業,也不打擾,自顧自找了一本醫書便翻看起來。

王賓放下毛筆,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對胡濙笑了笑:「胡司業對醫學之事頗為上心啊,聽聞前些年裡,還曾與戴院使對論過《內》《難》諸經,不知真否?」

胡濙連連擺手:「怎敢與戴聖醫相提並論。」

王賓起身,走向胡濙:「前些日子,司業曾與盛寅提起,欲整理簡便病證、方劑藥物,編纂成冊,這事可有眉目了?」

胡濙連連點頭,將手中的書稿遞了過去:「察訪山西時,我曾看到過庸醫病證判錯,藥劑大錯,原是可是救回來的百姓卻無辜而死,心頭悲憤。回京師之後,曾多方搜尋,並得醫學院相助,這才有了《衛生易簡方》初稿。」

王賓接過,仔細翻看,時不時地點下頭,讚道:「諸風、諸寒、諸暑、諸溼,都涵在其中,藥劑藥方又多是簡單有效,容易之物,好,很好。我看可以放在醫學院勘校,然後發行於外。」

「如此,便多謝了。」

胡濙感激不已。

王賓拉著胡濙坐了下來,剛想說「醫者父母心」之類的話,盛寅便走了進來,一臉不高興地喊道:「胡鬧,簡直胡鬧!胡司業在這裡,來得正好。」

胡濙含笑看著盛寅,這是王賓的弟子,有「妙手成器」的稱號,在醫學院與太醫院很有地位,往日裡沉穩大氣,不知是誰能惹到他,便張嘴問:「何事惹妙手成器動怒?」

盛寅走到桌案旁,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憤然說:「胡司業,匠學院是不是太放肆了?往日裡大家自由來去,想聽課就聽課,想旁觀就旁觀,監生來去自由,先生往來無阻,可如今匠學院竟然打破規矩,搞什麼閉門造車,還說機密之事,不讓外人進入,何時我醫學院也稱了外人?」

胡濙聽是匠學院的事,哈哈大笑起來,拉著盛寅坐了:「你若說是其他學院得罪了你,我現在就可以與你上門去理論,可匠學院,這個不行啊……」

「不行?為何不行?匠學院不歸國子監管了?」

盛寅發了脾氣。

王賓看向胡濙,也有些納悶:「前幾日我去匠學院,準備定製一些醫用刀具,可公輸那個老頭子,竟然連大門都不讓我進入。匠學院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顧了,你這司業該管一管了。」

胡濙搖晃著腦袋,一臉無奈之色:「現在的匠學院在進行一些秘密研究,莫要說你們,就是我要進去,也得去找公輸巧要個許可,沒許可,門也進不去。」

「秘密研究?什麼研究?」

盛寅問。

胡濙無語,都說了是秘密,你還問,咋就沒半點保密意識。

「具體什麼內容,我也不清楚,即便知曉也不能說,但我可以告訴你們,這是一項極為重要的研究,皇上親自交代,集匠學院、兵仗局、科技局、二炮局頂級匠人,包括一些民間巧匠,共同參與其中,這事被列為機密,你們也應該注意到了,匠學院都出現了崗哨,不瞞你們,那是安全域性的人。」

胡濙嚴肅地說。

王賓與盛寅對視了一眼,如此頂尖的力量齊聚匠學院,恐怕不是尋常之事,或許這一項研究極為重要。

胡濙起身:「這些事也不要外傳,你們只要知道,公輸巧不是不懂禮儀,而是有使命在身。後面有什麼需要,可以寫成文書遞給匠學院。」

王賓猜不透匠學院在進行什麼,但也清楚,每個學院中都有著自己最隱秘的學問,比如醫學院,現在已經組織了一批人在秘密研究解剖學了,當然,解剖的物件是動物與死了的刑犯。

雖然這個過程不太好受,王

賓曾一度反對如此不人道的研究,但盛寅卻十分支援,加上解剖學確確實實帶來了諸多醫學成果,如器官病變問題,功能問題,甚至還練習出了成熟的縫合技術,當朱允炆看到縫合用的是麻線的時候,鬱悶的要吐血,提出使用羊腸線,這才解決了拆線時的麻煩。

王賓總認為這些研究有傷天和,不符人性,但盛寅的一次解剖改變了王賓的看法。

那是刑部要處決一名殺人犯,已被勾決,醫學院提議別砍腦袋,給絞死就可以了。

刑部絞死犯人之後,轉送醫學院,解剖開始之後,盛寅想起朱允炆的心肺復甦,開啟死人的胸膛,看了看心臟,用包裹著魚鰾手套的手不斷按壓心臟,驚恐至極的一幕出現了,心臟竟然跳動起來,死了的人竟然活了過來……

當時參與解剖的八個人,直接跑了四個,還暈了一個,盛寅也被嚇得直哆嗦,犯人死而復活,還沒來得及慶幸,就看到了自己被開膛了,硬生生給嚇死了。

盛寅找到了一條救命之道,雖然還不清楚什麼情況適合用這種方法,但這件事證明了一點,人嚥了氣,不一定真死了,說不定還能搶救搶救……

王賓見此,雖然有諸多牴觸,還是支援了盛寅的研究。

醫學院的絕密是不可以告訴其他學院的,現在匠學院的情況,怕也差不多吧,既然二炮局都參與進去了,很可能和火器相關……

王賓的猜測是錯的,匠學院並非在研究火器,而是在研究一種鋼鐵怪物。

匠學院。

院長公輸巧、監生周昌、張舉、王黔,二炮局陶增光、胡元澄,兵仗局趙源、鄭貴,科技局武原等人嚴肅而認真地檢視著眼前的鋼鐵之物。

自建文五年九月,朱允炆命匠學院秘密啟動「蒸汽機」專案以來,這些頂級的匠人便聚在了一起,日夜研究蒸汽機的原理,結構與用處。

半年時間裡,無論外面是寒冬大雪,還是春暖花開,無論是大軍出征,還是陽江軍情,都沒有影響匠學院的研究。

朱允炆不止一次來匠學院,講述相應的理論與基本的架構。

蒸汽機專案的研究帶動了工業萌芽,初級的工業器具開始出現,並形成了規範製作的標準。胡元澄改進的鋼材,為蒸汽機制作打下了堅實的材料基礎,金屬管道、金屬墊圈、金屬閥門,大明匠人純手工一點點製造了出來。

至於其他的鍋爐、汽缸、水箱、放水管、進水閥、進氣閥、控制閥、水箱等等,這些對於大明匠人來說,並沒有真正的技術難度。

可饒是如此,這第一臺蒸汽機的研製,從理論摸索,到工具製造,器具製造,再到組裝定型,依舊用長達六個月的時間。

現在,這一個近丈高的蒸汽機終於組裝完成。

公輸巧、陶增光、趙源、武原四人,代表四方簽下了檢驗文書,將文書交給門口的安全域性護衛,安全域性第一時間便將文書送向宮中。

朱允炆正在與解縉、鬱新、夏元吉商議財政、民生問題。

夏元吉坦言:「就目前來看,戶部支撐西北作戰七個月沒有問題,可若超出七個月,尤其是入冬以後,向西北的運糧將會困難重重,一旦大雪封路,將很難維持穩定的補給。」

朱允炆看著河西走廊方向,道:「漢朝時期,河西走廊可是沃土千里,農業興盛,為漢朝控制西域,屢屢出征提供了足夠的軍需。可到我朝,河西走廊卻已是荒廢,農業縮減嚴重,多是草木,實在是令人惋惜。」

解縉、鬱新苦笑。

中原失去河西走廊太久了,可以說自唐代安史之亂後,除了張議潮短暫收回河西走廊之後,幾百年的時間裡,中原王朝都失去了河西走廊。

宋?

它的繁華與文風,吹到了河西,卻沒有將河西收回。

元朝時期,那些遊牧民族都想要將農田拿去放牧,怎麼可能會讓河西走廊擴大農業生產,直接當馬場用了。

直到明代,直到朱元璋派遣大軍,將河西走廊再一次收回。

只不過朱元璋在西北戰略上,更多傾向於防守,加上江南與中原地帶都沒有恢復生產,更沒有餘力去開墾河西走廊。

現在到了朱允炆時期,河西走廊沒有辦法成為一座「糧倉」來供應大軍,這也就意味著需要大量的農夫、駱駝、馬匹、驢、推車,沿著河西走廊古道的路線,前往肅州、嘉峪關乃至敦煌等地。

夏元吉知道朱允炆承受的壓力,為了讓朱允炆放鬆一些,道:「皇上,就目前來看,專支西北戰事的錢糧沒有問題,而且各地布政使司與御史巡察回報,各地夏糧長勢良好,今年豐收應沒問題,尤其是北直隸與河南等地,糧食產量很可能超過往年,朝廷可以騰出更多力量去支援西北。」

朱允炆聽後,放鬆許多。

老天很給面子,今年沒有鬧出什麼災荒水旱。

糧食就是一切經濟的壓艙石,只要有糧食,大明就不會出現大的問題。

鬱新道:「鳳陽府今年有些微旱,原是要減產一些。可朝廷大規模興修水井渠河,鳳陽府百姓藉此保住了不少莊稼,說不得今年能豐收一次。」

朱允炆微微點頭,欣慰不已:「鳳陽府的百姓不能再逢冬外出乞討了,他們有自己的家。雖說耗費了諸多錢糧,但有此成效,便也值得了。」

解縉也上報了一個不錯的訊息:「自市舶司革稅制與浮動稅率之後,商業並沒有蕭條,反而多了諸多生意人,海外貿易更是盛行,尤其是琉球三國、暹羅等,商船往來頻繁,據說有些商船想要沿著鄭和船隊的海道,去向古裡、柯枝等地。」

夏元吉見朱允炆看了過來,道:「臣問過一些商人,他們說,在浮動稅率之前,他們做生意可是提心吊膽,生怕將生意做大了招來禍害,現朝廷給出了規制,條目清晰,他們反而安心不少。」

朱允炆笑了。

若按照最初的市舶司運作之法,按照朱元璋設定的商稅解禁大海與鬆綁商業,不出十年,大明必會出現富可敵國的商人,而這,國不允許。

最快更新請瀏覽器輸入-M..COM-到進行檢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