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五章 書生議事(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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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商業的緣故,西安城的宵禁時間很短,只有三更、四更兩個時辰。
霍鄰、宣青書帶著照身帖,離開了西城門,走出十餘里,才看到燈火如海的大營。
站在高處,看著遠處熱鬧的軍營,霍鄰不由地生出豪邁,高聲喊道:“江山如畫,我當為畫中豪傑。”
宣青書回頭看了一眼西安城的方向,也不知道孫訓導會不會追過來,無論如何,都不能停下來,若不早點找到燕王,估計這輩子都要抄寫四書五經了。
“豪傑,醞釀不出來詩詞就別醞釀了,反正你也肚子裡也沒幾斤墨水。”
宣青書見霍鄰嗯來哼去,也沒吟出來什麼詩句,不由打趣。
霍鄰臉有點燒,手放在腰間,裝作抽刀的樣子,喊道:“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宣青書翻白眼:“稼軒豪邁之詞眾,無酒無劍無白髮,用這一首多少不合適吧,你應該喊一句‘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這才有氣勢。”
霍鄰連忙稱讚:“果不愧是書腦袋,走!”
兩個人跑下山丘,直奔著軍營而去。
暗處裡,一張弓弦緩緩鬆開,手拿起長箭,放回了箭壺。
薛夏靠在石頭旁,看著緊張的索靖:“兩個報國書生而已,不需要你如此緊張吧。”
索靖冷著臉:“偵察兵不會小看任何人,無故窺探大營,本就是一條罪,沒有將他們留下來,已經是給你面子了。”
薛夏呵呵笑了笑:“書生棄筆從戎,這種事若是皇上知曉,定是欣慰,多年教化終有收穫啊。”
索靖靠著一棵樹旁,目光盯著東面的道路:“就怕是書呆子。”
薛夏撿起一塊石頭在手中掂量了下:“書呆子可幹不出棄筆從戎的事,他們更願意待在府學的學堂裡,安享太平,他日一朝進士,躋身朝廷。”
索靖目光微微一寒,看著遠處道:“有人來了,不止一個。”
薛夏見索靖又要拿出弓箭,不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你實在是應該去國子監上兩年課業,兩個書生跑了,來的人自然是學府的先生,你休息吧,我來攔住他們。”
“攔住?”
索靖有些意外。
薛夏沒有說什麼,只是安靜的等待著。
訓導孫長威帶了兩個先生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剛上了山坡,就看到了攔路的薛夏。
薛夏抬手攔住去路,厲聲道:“軍營在後,生人勿進。”
孫長威連忙行禮,道:“軍爺,我們是府學先生,有兩個生員去了軍營,我們需要找他們回來。”
“生員?沒見到,走吧。”
薛夏睜眼撒謊。
孫長威有些意外,難道說霍鄰、宣青書沒走這一條路?不應該啊,繞路豈不是要多走七八里路,這兩個傢伙只靠著兩隻腳,不會走遠路,兩點之間,直線最短,他們是知道的啊。
“還請容我們去拜見下燕王。”
孫長威雖然懷疑薛夏話的真實性,但不能說出口,只好轉了話題。
薛夏抬頭看了看夜色:“今日太晚了,若你們想見燕王,明日再來求見吧。不過燕王會不會見府學的人,那就不好說了。”
孫長威皺眉。
明日?
明日朱棣就要出征了,今晚是最後的機會,一旦錯過,那兩個小崽子就跑西北去了。
“還請軍爺通融,我是《社學》教材編纂,御封先生孫長威,有權調訪地方風情、事蹟。燕王帶兵經停此處,定有許多事可記述,若錯過此番機會,孫某無法向皇上交差。”
孫長威亮明瞭身份。
薛夏也不由地有些驚訝,讓人將火把打明亮一些,仔細看了看,還真是孫長威,此人曾在教材問題上給朱允炆提過意見,還曾留在京師編寫教材。
“孫先生?”
“沒錯。”
“照身帖呢?”
孫長威摸遍全身,無奈地說:“出門匆匆,忘記攜帶。”
薛夏搖頭:“無法證明你的身份,恐怕沒辦法讓你過去,麻請回去一趟,稍後再來如何?”
孫長威鬱悶到家,讓身旁的一位先生回去取照身帖,自己也不走,就坐在山坡上等著。
薛夏見狀,也不好為難他,只好問:“你剛剛說的兩個生員,是怎麼回事?”
孫長威伸手摺斷了一旁的草,憤憤然說:“我有兩個弟子,名為霍鄰、宣青書,此二人想要棄筆從戎,連夜跑出了城,若他沒走這裡,一定是選了其他道路。”
“棄筆從戎?這是好事啊,那你此番來是?”
薛夏問。
孫長威站起來呵斥道:“好事?學問還沒做成,就妄想成就大事?一個個自以為是,以為看了幾本兵書,就能指點江山,揮斥方遒,可他們算什麼,紙上談兵,算得了什麼本事,這樣的人進入軍中不負責事尚好,若提出什麼錯誤意見,左右了大軍,豈不是災難?”
薛夏哈哈大笑起來,看得孫長威很是不解,不由發問:“難道我說錯了嗎?”
薛夏點頭:“大錯特錯。”
“為何?”
孫長威不解。
薛夏指了指遠處的大營,嚴肅地說:“此番西北之戰大將軍是燕王,左右將軍是徐輝祖與宋晟,隨行參軍者更有一干經驗豐富的武將與謀臣,你以為區區兩個書生到了軍帳中,說幾句話就能干擾了燕王的判斷,就能左右了戰略?孫先生莫不是太小看燕王與諸位將軍了吧?”
孫長威搖頭:“軍情緊急之下,人的決斷是很容易被他人影響。他們還沒有經驗,不懂得大局與大勢,我不能冒這個風險,何況他們是我的弟子,想要棄筆從戎至少需要經過我的考核,如此不告而別,豈是君子所為?”
薛夏見孫長威堅持,也不再多說什麼。
軍營,主帥大帳。
朱棣、徐輝祖、劉儁、瞿能等人正商議軍策,就聽丘福來報:“有兩名府學生員,手持御賜硯臺求見大將軍。”
“生員?”
朱棣有些疑惑,看向徐輝祖,徐輝祖也有些迷茫,什麼生員有御賜之物?沒聽說大明有這麼厲害的生員。
“讓他們進來吧。”
朱棣也想見識下來者何人。
大帳簾掀開,朱棣等人看著兩個年輕的儒生自信地走了進來,左側書生高瘦一些,斯斯文文,雙手拿著一方端石荷花硯,右側書生相對矮了半頭,目光中透著桀驁不馴,一臉的意氣風發,手中還握著一本《兵策》。
宣青書與霍鄰簡單行禮:“西安府學,生員宣青書、霍鄰見過大將軍與諸位。”
不卑不亢。
朱棣看向丘福,丘福接過硯臺,轉給朱棣,朱棣仔細端詳,看了看底部,落拓有“實踐出真知”,沒錯,這一方印只有朱允炆有,是他的私人印信。
“這是你們的硯臺?”
朱棣有些不解。
左側的宣青書搖了搖頭:“這一方硯臺是我們訓導,孫長威孫先生所有。今日為棄筆從戎,投效軍中,不得已才取硯臺以入營,事後便會還回去。”
“孫先生啊,此人曾參與教材編寫,倒是見過幾面。”
劉儁回憶道。
朱棣瞭然,饒有興趣地看著兩人:“棄筆從戎?這倒是稀奇。只不過,想要在軍中效力,只靠著這硯臺上的小聰明還是遠遠不夠,拿出你們的本事讓我看看,否則,就回去好好讀書吧。”
宣青書轉頭看向霍鄰,霍鄰上前走了一步,氣沉丹田,厲聲道:“我認為,朝廷不應只盯著帖木兒的大軍,而應該將目光盯在整個西域,趁此機會,將整個西域併入大明輿圖!”
朱棣、徐輝祖等人震撼地看著霍鄰。
出於軍事保密與作戰方略的考量,朝廷此番西征的名義就是迎戰帖木兒,朱允炆在動員軍隊的時候,也沒有蹦出來一句“收復西域”的話,這種事是絕密,只有決策高層中的幾個人知曉,其他人的看法中,朱棣出征只是為了保西北不失!
如此絕密之事,朝廷上下並沒幾個人知道,整個大明知道的人最多十幾個,可眼下一個書生,竟然跳出來,直指西域!
好敏銳的軍事眼光!
朱棣收斂了笑意,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整個西域?呵,你一個書生可知西域有多大?又知西域的敵人有多少?大放厥詞,莫不又是你報錯了姓氏,祖上姓趙?”
霍鄰聽著朱棣的奚落,知他是在說自己是趙括,沒有絲毫在意,自信地握著《兵策》:“我知西域之大,也知困難重重,然大將軍,諸位,朝廷遠征西北,耗費國力無數,徵調民力無數,如此規模入西北,縱是百年,又能有幾次?既已拔刀出鞘,既已興師動眾,何不趁此機會,一舉蕩平敵寇,將西域之地重納我中原王朝,留下一個禍亂之源給後世,我輩豈能甘心?”
朱棣、徐輝祖等人清楚,朝廷支援西北戰爭的難度極大,即便是洪武時期,往往也只是五萬規模的軍隊進入西北,幾十萬出嘉峪關作戰的,更是沒有一次。
這與太祖朱元璋沒有謀求西域的想法有關,也與當時北元盤踞北面有關,更與國力、後勤有關。
西域之戰,不同於洪武時期的幾次北伐,其後勤壓力憑增七八倍之多,朝廷北征三次,種種難度疊加起來都未必趕得上一次眼下一次西域之爭。
換言之,隔幾年打一次北伐戰爭,朝廷咬牙能承受得住,可隔幾年打一次西域戰爭,那就是把後槽牙咬碎了,也未必能撐得住。
西域戰爭,要麼不打,以防禦為主,要麼就一次打到底,徹底結束一切。
徐凱看著鼓動人心的霍鄰,冷笑一聲:“以目下朝廷兵力、後勤,根本不足以謀略西域,你的想法太過天真,依我看,就是異想天開。”
霍鄰看向徐凱,肅然道:“現在不就有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的後勤跟不上,不是有人給我們送後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