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原本想自山東北上,至北平視察新都營造,但鄭和迴歸的訊息改變了計劃,只好安排返京事宜。

但唐賽兒畢竟剛認親,直接讓他們一家人分開實在不近人情,所以就一起搬家吧。唐繼本夫婦沒有反對,也反對不了,家裡的那點地租給街坊,跟著唐賽兒一起出發前往京師。

湯不平看著上了船的唐賽兒一家人,很有些擔憂,無論如何說,唐賽兒畢竟都是白蓮教的小佛母,從小就被灌輸了一套彌勒救世思想,這要帶入宮裡,豈不是要闖出大禍?

對於這點問題,朱允炆很是簡單地處理了,決定將唐賽兒交給安全二局撫養,需要入宮聽講的時候,由叢佩兒、楚芸等人送入宮。霍鄰、龐煥就作唐賽兒的老師吧,必須重塑唐賽兒的價值觀、世界觀和人生觀,觀念不改,這個傢伙就是個禍害。

都說本性難移,可也要看年齡段。

被彌勒彌勒唸叨多年,唐賽兒並沒有成為彌勒之下的忠誠信徒與愚昧傻子,她有自己的靈性,自己的想法和簡單的判斷標準。

返京!

朱允炆知道鄭和水師最快也得一個半月的時間抵達京師,只是擔心太子朱文奎做不好應對事宜,冷落了這些歸家的英雄,便沒有耽擱,一路南下,直至抵達揚州府邵伯鎮的時候,京師裡的訊息不斷傳入,這才上岸休息。

太子雖然只有十三歲,卻已經有了基本的處理政務的能力。

來也奇怪,後世孩子早熟,多說的是身體發育,古代孩子早熟,往往說的是心智。比如歷史上的嘉靖道長,十五歲的時候就開始大戰群臣了。

朱允炆對朱文奎命令禮部設新禮儀的事很是滿意,特意寫了一封文書嘉獎,並通報禮部,再一次提出要辦超規格禮儀,同時要求禮儀符合水師將士,即要隆重、盛大,又不得拖沓、繁瑣、漫長。若不做要求,禮部很可能把迎接禮儀直接弄成三四個時辰,大傢伙都在風裡等著吧……

接近京師,鄭和船隊的訊息也開始多起來。雖然還沒有鄭和的文書遞送京師,但南洋水師、南海水師接應人員已經送來了訊息。

黃淮沒有看到文書,不知道鄭和水師的狀況,但看著朱允炆沉重的心情也能猜測得出,鄭和水師的損失恐怕很大。

朱允炆並沒有說什麼,而是選擇在邵伯鎮暫留兩日。

邵伯鎮,因運河而生。

大馬頭,是京杭大運河中重要的碼頭之一,甚至還有著運河第一渡、水上城坊的美名。

運河興旺,邵伯繁榮。

朱允炆看著船來船往,熙熙攘攘的碼頭,無數人為了生活與日子在奮盡全力的打拼。有活幹,有飯吃,有衣服穿,有書讀,對於古代王朝而言,已經算得上是好日子了。

一行人沒有走入繁華,而是尋著外圍,深入至鄉野之間走訪。

朱允炆正在與一位七十餘歲的王姓耆老說話,就看到一個四五

歲的女童哭喊著跑了過來,身後還有一個上了五六十歲的老婦人追喊著。

王耆老頓時笑了起來,說:“這孫丫頭又想跑,可惜啊,跑不掉嘍,這次孫老嫗是鐵了心了,今兒一大早就買了兩隻大公雞,每隻都有八斤重啊。”

朱允炆皺著眉頭,看著女童摔倒,被追上來的婦人一把提起來,還罵罵咧咧地打了女童一頓,看了一眼王耆老與朱允炆等人,話也不說,扭頭就回。

“這是怎麼回事?”

朱允炆詢問。

王耆老摸著白鬍須,笑著說:“裹小腳,嫁秀才,白麵饅頭就肉菜;裹大腳,嫁瞎子,糟糠餑餑就辣子。孫丫頭五歲了,也該裹腳了,再晚下去,三寸金蓮是別想嘍。”

“裹腳?!”朱允炆臉色一變,站了起來,看向老嫗與女童的背影說:“走,去看看!”

裹腳!

這是惡俗,是折磨無數女子的病態之舉!

裹腳,纏足起源於什麼時期並不好說,有人說是南唐李後主時期,沒錯,就是那個吟唱了“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的李煜。

傳聞李後主宮嬪窅娘纖麗善舞,以帛繞腳,令纖小屈上做新月狀,素襪舞雲中,迴旋有凌雲之態,是人皆效之以弓纖為妙。

不論這種說法準不準,至少在五代時期出現了纏足。宋代初期,纏足尚少,而在宋徽宗時期,纏足人數開始增加,“花靴弓履”開始出現,

但這些現象依舊只是存在於區域性,絕大部分,尤其是底層耕作的婦人,是不參與纏足的。

但到了元朝時期,纏足得到發展,元雜劇中,繡鞋、腳之類的詞經常出現,如“休提眼角留神處,只這腳跟兒將心事傳”,“蹙金蓮紅繡鞋,蕩湘群鳴環佩,轉過那曲檻之西”等。

元末時,纏足得到大發展,甚至有些地方觀念深重,出現了不纏足是恥的集體認識。但元朝纏足的發展,被元末起義大火給燒斷了一段時間。

在戰亂時代,百姓流離失所,漂泊不定,不知明日,誰還顧得上什麼纏足,拖兒帶女逃亡的日子,怎麼可能去纏足?

比如朱元璋的馬皇后,她就是不纏足,甚至還有“馬大腳”的民間提法。朱元璋不在意馬皇后的腳大小,也沒有強迫過自己的女兒纏足過,朱標的老婆也是不纏足的,朱允炆的皇后馬恩慧也是不纏足的。

可以說,在明代初期的皇宮妃嬪、公主裡面,並沒有纏足的習慣。但隨著士人階層的興起,隨著理學的約束加大,加上男人變態的慾望、病態的審美與扭曲的控制慾,讓依附於男人的女人開始了大規模纏足。

男人說:纏足,是女德。

女人無力反抗。

朱允炆聽著王耆老的話,可以感覺到纏足如同猛獸一般開始撲向大明子民,撲向無數的大明女子。

這是一股難以抵抗,來自於世俗

集體的力量。

到了老嫗家外,隔著低矮的籬笆就可以看到,老嫗將孫丫頭摁在凳子上,然後提來一對大公雞,坐在了丫頭對面,將兩隻大公雞的脖子併攏,用腳拿腳踩住,另只腳踩住雞腿,手抓著雞胸脯的毛幾大把揪淨,操起菜刀,噗噗給兩隻大雞都開了膛。不等血冒出來,兩手各抓住孫丫頭一隻腳,塞進雞肚子裡。

孫丫頭被滾燙粘熱的血液嚇得哇哇大哭,想要掙扎卻如何也掙脫不得,老嫗更是狠狠按著,沒有死透的兩隻公雞在撲騰。

直至公雞沒了半點動靜,老嫗才將孫丫頭的腳提出來,拉過一旁的木盆,裡面盛著熱水,洗幹孫丫頭的腳之後,便將兩隻腳放在膝蓋上,任憑孫丫頭如何掙扎都不管,讓開大腳趾,攏著餘下四個腳趾頭,就想用力。

“住手!”

朱允炆踢開門,憤怒地走了過去,喊道:“莫要再繼續下去!”

老嫗抬頭看了看朱允炆等人,又看了看愣住的孫女,掌間猛地一用力,斜向腳掌下邊用勁一掰,只聽得骨頭嘎兒一響,孫丫頭頓時慘叫起來。

“你!”

朱允炆咬牙切齒。

湯不平上前,鋒利的匕首已抵在老嫗眼前!

王耆老連忙喊:“你們這是幹什麼?放下刀子,不要打擾孫老嫗!”

老嫗對湯不平的刀子絲毫不在意,那起裹腳條子,就狠狠地將孫丫頭四個腳指頭勒住,然後看向朱允炆等人:“老婆子給孫女纏足

,犯了哪門子律法不成?我可從未聽過朝廷不準百姓纏足,王耆老,你聽說過沒有?他們是哪裡來的外人,管我們這裡的事?”

王耆老也有些憤怒,對朱允炆等人喊道:“你們還是請回吧,纏足對孩子可是大事,耽誤不得,心軟不得!”

朱允炆冷冷地看向王耆老:“若是我不準呢?”

王耆老呵呵冷笑:“你不準?你以為你是誰,這事就是告到官府,也容不得你管。莫要耽誤了女娃娃的前程,現在纏了足,吃了苦,未來才能嫁給好男人,你現在阻攔,只不過是害了孩子。”

“大哥哥,別傷害奶奶,我,我纏足。”

孫丫頭見狀,哭著喊。

朱允炆心頭一疼,老嫗裹好四趾,一繞腳心,就上腳背,掛住後腳跟,馬上在四趾上再裹一道。接著返上腳面,借勁往後加勁一扯,硬把四趾煞得往腳心下頭卷。

孫丫頭又是一聲慘叫,整個小臉蛋開始扭曲起來。

朱允炆上前一步,王耆老還想阻攔,卻被顧雲一把提至一旁。

湯不平不知如何是好,愣在當場。

朱允炆抬腳,一腳將老嫗踹倒在地,憤然喊道:“我讓你住手,你沒聽到嗎?”

老嫗一骨碌爬起來,扯著嗓子喊:“你個潑皮也敢管我家事,來人啊,有人欺負咱了,快來人啊。”

街坊鄰居聽到動靜,紛紛跑了出來,圍在外面紛紛指責朱允炆等人,骯髒的話也開始噴了出來,咒罵不絕於耳。

朱允炆伸手觸碰著孫丫頭的臉,一滴滴眼淚止不住地滑落。孫丫頭看著悲傷的朱允炆,嗚嗚地哭著:“大哥哥,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