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漸疏,星光凝視著人間。

東安門緩緩開啟,解縉、鐵鉉、夏元吉、鄭賜、徐凱等人緩緩走出宮門。

解縉抬頭看了看星空,凝重地對夏元吉說:“這一次戰爭,事關百年國運。戶部需全力支援,無論有多大壓力,多大困難,需要的錢財,都必須拿出來!”

夏元吉苦澀不已:“說說倒是輕鬆,可戶部畢竟不是財神,想要多少就能拿出多少。”

鐵鉉體諒夏元吉的難處,開口道:“我的俸祿,自免半年,支給軍士吧!”

“既是如此,那也免我半年俸祿吧。”

解縉瞥了一眼鐵鉉,無奈跟進。

內閣同進退,你都表態了,我若不表態,豈不是被皇上看作不識大體,無大局觀?

鄭賜聽聞,顫顫巍巍地說:“我老了,俸祿就不需要發了。解閣說得對,這一次關係百年國運,贏了,百年無戰事。為了子孫後代,我少吃一口飯,不妨事。”

夏元吉被觸動了,雖說鄭賜有兒孫,沒俸祿也餓不著,但畢竟是一大筆收入:“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與你等客氣了。此番戰爭倘若真如皇上所想,那戶部支給的財力,恐怕是前所未有。”

鄭賜呵呵笑了笑:“你們還得在朝為官,這種自免俸祿的事就莫要帶頭了,明日我上早朝提議,活不多久的人了,不怕得罪人。”

夏元吉有些悲傷:“鄭尚書身體康健,不可說這話……”

鄭賜擺了擺手,在黃福的攙扶下走遠。

俸祿是官員的重要收入,提出免俸祿的人,確實很得罪人,跟吧肉疼,不跟吧腦袋疼,肉疼容易罵人,腦袋疼還是容易罵人……

夏元吉也沒辦法,對卓敬說:“準備明日下發文書,催促各地府縣,今年早日徵收夏稅。”

卓敬肅然答應:“沒問題,我今晚就擬好文書。”

鐵鉉走到徐輝祖一旁,臉色凝重地說:“京軍乃是天下之本,不可輕易調離過多。目前局勢不明,在調動上,還需留有分寸。”

徐輝祖看著鐵鉉,輕聲問:“那依你之見,京軍向北調動多少合適?”

鐵鉉低頭盤算,伸出一隻手,張開五指:“五萬,不能再多了。”

徐輝祖搖了搖頭,正色說:“五萬京軍,是去對付兀良哈,還是去對付韃靼?你應該清楚,若情報屬實,韃靼、兀良哈、瓦剌將舉全族之力出手。五萬京軍,可無法在大草原上硬抗兩方勢力。軍士扛得住城防之下的五線作戰,可扛不住草原之上的三線、乃是兩線作戰!”

鐵鉉咬牙:“可你也要清楚,京軍調動過多,容易讓京師陷入空虛。大軍在外,皇帝未必能睡得安穩啊。”

徐輝祖搖頭:“你還是小看了軍中督官與新軍之策的思想,三十萬京軍哪怕是全部被帶到貝加爾湖釣魚去,皇上也能安枕無憂。”

鐵鉉白了一眼徐輝祖:“我說的並非趙家的事,而是京城中的事!京軍乃是金陵城安穩之根本,若抽調過多,其他地方出點事,皇上手中無可調遣兵將,該如何是好?你也知道,白蓮教是百足之

蟲死而不僵,誰知他們會不會趁亂起事!”

“你總得留下足夠多的兵力,以備不時之需吧。再說了,前線情況不明,倉促調動過多兵力,沿途的糧倉也無法承受。我說五萬,只是先頭部隊。若後續情報證實,再增派兵將也不遲。”

徐輝祖沉思一番,點了點頭:“我會奏報先派遣五萬,具體還需皇上裁定。”

鐵鉉長長嘆息:“看來這一晚上,我們是別想休息了。”

休息?

沒時間了。

朱允炆下達了大明王朝第三級的區域性動員令。

京軍大營,初設的後勤局開始運作起來,一道道命令隨著軍士出城,傳至長江南北兩岸。

天亮時分,一千艘漕運船隻與商船已徵調到岸,兩千輛馬車也已出現在揚州軍營。

糧食,馬草,軍械,盔甲,禦寒衣物,開始從一座座倉庫之中調撥出來。

中午時分,揚州府、淮安府衛所軍士,抽出一萬人,就地轉化為後勤兵,沿著京杭大運河的河道、混凝土官道,將糧食等搬運至船、馬車之上。

傍晚時。

朱允炆的旨意傳入京軍大營,整裝待發的五萬軍隊在徐凱、華聚、徐膺緒的帶領之下,先行前往北平軍營。

五萬軍士,分三路奔赴北平。

一路水運,走河道,一萬五千軍士。

一路陸運,輕騎兵,一萬騎兵。

一路海運,乘留京六艘寶船,三十艘大福船,兩萬五千軍士。

大明的戰爭潛力在這一刻展現出令人恐懼的力量,只十二個時辰,五萬兵力就開始了投送,而整個過程中,除了徵調了一批商船外,連一個百姓都沒有徵調!

而所有的糧草物資,似乎根本就沒有任何準備,就連金陵最大的金川門外的糧倉都沒開啟過。分散在各地的糧倉,如同一個個不起眼的節點,為大軍快速行軍提供了可能。

平坦而筆直的混凝土道路,更是為輕騎兵的行軍提供了便利。

龍江船廠、馬鞍山船廠將最新的十五艘剛剛完成海試的鐵船交付水師都督府,李堅直接坐在了後湖的十里走廊上,不給夠火藥彈就不走了。

耍流氓的李堅贏了,經二炮局奏報,朱允炆批准開啟獅子山的火藥倉庫,將封存起來的火藥彈交付水師。

李堅看著一箱箱火藥彈被搬出來,有些毛骨悚然。

沒有人知道獅子山什麼時候挖出了這麼多山洞,也沒有人知道山裡面挖了多深,多大空間,只知道這裡是科技局的地盤。

李堅知道,科技局先於二炮局成立,但也清楚,二炮局後來居上,成為了大明最核心的火器研究與製造基地,自那之後,科技局就衰落了,和兵仗局差不多,有作用,但不耀眼。

可誰能想到,這群人不動聲色,竟然挖出了一座大型火藥庫?怪不得朱允炆不擔心水師抽調走大量火器彈藥,感情他手中還握著一批火藥彈。

或許,獅子山之外,還有獅子山……

李堅驚歎於朱允炆的謀劃,也震驚於這些機密是如何做

到的保密!

一批火器、火藥彈,秘密送入鐵船之上,天黑時,開始啟航。

與此同時,朝廷開始節衣縮食,催促地方夏稅,趁著夏收剛剛結束,加快糧倉儲備。

六月二十二日。

遼東都司張輔的奏報透過蒸汽機船隻,晝夜不停行進三千里送達京師。

朵顏衛調動軍隊,蠢蠢欲動的訊息被證實。

夏元吉提議暫停北平新都營造,以抽調民力擔負運輸,同時節省財政。

朱允炆不準。

夏元吉再提議發國債,經朱允炆慎重考慮之後,批准。

大明開始了第二次國債,規模達到了八百萬貫,京城三百萬貫,蘇州、杭州、開封、北平等地分去五百萬貫。

如此龐大的國債規模,說明夏元吉已經再做最壞的打算。

無數人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京軍調動,罕見的催繳夏稅,大國債發行,京官自減一半俸祿等,都說明情況不同尋常。

這一日,建文報登載了一條看似不起眼,卻影響無數人的訊息:

混凝土道路,商、民只准行用兩側,中間一丈半寬道路不許用。

沉一元坐在揚州,盯著建文報,看向沉修德,沉重地說:“看來,朝廷要有大動作了。”

沉修德目光中透著不安,輕聲說:“父親,一個朝鮮戰事,不需要如此大動靜吧?連混凝土道路都開始讓出來部分,這是專門為驛使傳遞訊息所用吧?”

沉一元放下報紙,看向有些陰暗的天空:“一個朝鮮,可當不得朝廷如此。若是我沒有猜錯,不是韃靼,就是瓦剌,一定有一方在動作著什麼。”

“他們想要攻打大明?”

沉修德瞪大眼,有些不敢相信。

沉一元呵呵笑了笑:“人作出決定,是很奇怪的過程。可能是為了利益,可能是為了一口氣,也可能是被人影響。就像那常百業,如此精明的一個人,不也因為用人不當,瓦剌那裡失策過?還有他想要做朝鮮買賣,結果呢,呵呵,現在朝鮮哪裡還有什麼買賣可言。”

“不是任何人,任何時候都不會犯錯。是人,都會下錯棋。哪怕是再高明的棋手,也會下出昏招。咱們就看著吧,若真有人挑釁大明,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不錯的機會。沒了瓦剌與韃靼,行商將會更加安全。”

沉修德見父親頗有些高興,不由地說:“父親,韃靼與瓦剌已經休養生息十幾年,其實力不容小覷吧。若真亂起來,朝廷會不會……”

沉一元搖了搖頭,目光中透著睿智的光:“你在國子監學了些什麼,想想吧,在國子監革制的那一天開始,大明已經凌駕於殘喘的韃靼與瓦剌之上。只有無知的人,才會小看大明的實力。韃靼、瓦剌、兀良哈,畢竟在塞外,看不到大明日新月異,還留有洪武朝時的錯覺……”

夜色昏暗,星光微茫。

漢城城外,一片片黑影,如一堵牆,推向城牆方向。

城牆之上,鐘聲大作。

慘烈而血腥的戰鬥,終於在夜色之中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