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日。

府學生員、地方書院、私塾弟子,匯聚於台州臨海府學門外,在府學先生的引導下,站成佇列。

訓導吳鼎、教授孫安負責監考與場務事宜。

看著參考的三百餘弟子,吳鼎摸著鬍鬚滿是欣慰,對一旁的孫安道:「這次參考規模遠勝去年,看來他們也是得知了國子監擴招的訊息,想要趕個好時機,一躍而起進入龍門啊。」

孫安笑得很是慈眉善目,將手中的名錄遞給吳鼎:「想進入龍門的人可不少,你看看,就連方孝孺的親傳弟子林嘉猷、廖鏞也在其列。」

「什麼,他們也來了?」xь.

吳鼎有些驚訝。

要知道林嘉猷、廖鏞可是在方孝孺最倒黴的時候,被皇帝「送出」國子監之後跑到臨海的,出於對國子監儒學院的不認可,惱於國子監對儒學的篡改,這才打造了正學書院,旨在傳播最正統的儒家思想,以儒家正宗為居,暗地裡將國子監「改良儒學」稱之為「秋春冬夏儒學」。

這裡的秋春冬夏,實際上指的是春秋筆法,就是刪刪減減,挑出自己喜歡的留著。

之所以改稱秋春冬夏,因為儒學院還雜入了太多其他學問,包括過於強調實踐與做事,忽視對理的追求,過於關注實幹,減少了個人仁義道德的教育。

秋春冬夏儒學,直白一點就是亂來的儒學,是雜儒。更直白一點:

垃圾儒學。

而對於方孝孺正宗儒學最為擁護,最為支援的,莫過於林嘉猷、廖鏞、廖銘等親傳弟子。而林嘉猷、廖鏞早就成名在外,在正學書院裡也算是僅次於方孝孺的大儒,這兩人竟然要參加府學考試,著實令人吃驚。

「其中該不會是有什麼陰謀吧?」

吳鼎有些拿不準。

孫安想了想,搖了搖頭:「無論有什麼盤算,府學是來者不拒,我倒想看看,這些大儒們能不能妙筆生花,闖入台州府前五。」

吳鼎凝重地點了點頭,府學考試相對開放,只要你能拿到一位具備教書資質先生的舉薦信就能來,哪怕你今年八歲,想來考一考也沒人攔你,何況正學書院的人並不簡單。

吉時已到。

教授孫安代表台州府學點燃了三炷香,手持香火看著一眾參考之人,沉聲喊道:「承蒙陛下開蒙教育,廣興文教,諸位先生嘔心瀝血,教學育良,方有三百一十六弟子參與建文十二年臺州府學大考。」

「我等遵陛下與聖人教誨,以最高學府國子監之標尺,以府衙知府及一干先生為監督,公正評判,絕不摻雜個人喜好,一切以學問論成績。願諸位珍惜當下,揮斥方遒,一鳴驚人!來啊,開龍門!」

府學大門內外各搭建了一道龍形大門,象徵著過了一道龍門,還有一道龍門。只有經過府學大考的龍門,再經過國子監的那一道龍門,便可接近真龍,聽差於天子,化身為官吏。

林嘉猷、廖鏞對視了一眼,帶正學書院的人排隊經過龍門。

進入其內,則分有兩個道路,以欄杆分出左右。

前面有先生負責檢查,檢視是否參考之人是否攜帶作弊之物。因為府學主動提供了筆墨紙硯,加上考完一場可以離開府學去吃飯,也不用隨身帶幾個饅頭,盤查起來簡單多了,只要身上不帶書、紙,衣裳裡面沒亂寫亂畫就行了。

以前參與科考,一個人一個坑,都待在號房裡面吃喝拉撒睡,脫掉衣服看看小抄還是有機會,可隨著教育不斷變革,考試已經沒機會脫衣服了……

大家都在教室之內,兩個先生一前一後,窗戶外面還有時不時走過來偷窺的安全域性的人,誰也不可能考試期間玩脫衣的把戲。

檢查很快,分開進

入教室之內,一個教室四十人。

在所有參考之人進入教室後,參考之人研磨準備,在知府何文淵、教授孫安、監察御史江圓,安全域性千戶許勳同時在場的情況下,將考試試卷從刷印院中搬運出來。箱子開啟,交付各個教室監考之人。

吳鼎領了一疊試卷,走入自己需要監考的教室,對眾人指了指試卷的封皮與火漆:「試卷未開封,此輪考試為儒學,作答不得超過一個半時辰。作答期間不得來回張望,不得交頭接耳,更不得隨意離開坐席。」

「若有身體不適,可抬手告知,一旦違規,可能會取消此輪考試成績,乃至取消今年應考資格。若發現有人公然作弊,按國子監與府學規定,五年內不得應考。諸位可沒幾個五年可耗,莫要因小失大。」

試卷發放,各自作答。

院內。

何文淵審視著應考名冊,對孫安問:「林嘉猷、廖鏞可是方孝孺身邊最得力之人,他們參與考試,是想進入北平國子監,離開方孝孺嗎?」

孫安搖了搖頭:「難測其用意。若他們當真進入北平國子監,興許還是個麻煩。」

何文淵有些頭疼。

林嘉猷、廖鏞學了一輩子正宗儒學,更繼承了方孝孺的「復古」思維,極端推崇周朝,認為朝廷禮儀、制度都應該向周朝看齊,所謂的「克己復禮」,復的便是周禮。

他們批判眼下的朝廷禮制與革新,尤其對國子監雜學日益興盛很是不安,時不時有人跳出來罵幾句,像是國子監研究出了火車,可謂震驚世人,可對於正學書院的人,他們卻以為「非為人力,豈能為人」,「鋼鐵猛獸呼嘯而過,燒的非是煤炭,而是民脂民膏」,「窮國之力,鑄一木馬,省卻財力,可富萬民」等等。.Ь.

何文淵受國子監新學影響很大,加上妻子葉靈兒是永嘉學派的人,推崇調查與研究,實踐出真知,對於方孝孺這些人並不喜歡。

可偏偏這些人還很有影響力,在臺州府,甚至是整個浙江行省,都有著相當大的影響。若是林嘉猷、廖鏞當真透過府學考試進入北平國子監,那他們的目標很可能不是進入那麼簡單,而是想要對改良儒學宣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