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倉州,瀏家港外海。

西北風終吹起了船帆,出航的一切準備也已就緒。

雖說蒸汽機船不需要等候季風,可對於一次自古未曾有之的環球遠航,誰都希望是在順風順水的情況下出發。

順應自然,順天意,順利。

這是一種心理,也是節省煤炭的辦法。

沈偉走了過來,對拿著望遠鏡觀察遠處海面的鄭和說道:「可以開始了。」

鄭和微微點頭:「那就開始吧。」

沈偉命人打出旗號。

南面三十丈海面上的大寶船收到訊號,船長萬青林扯著嗓子喊:「下水!」

五十名赤膊著上身,只穿著短褲的軍士紛紛跳下大海,熟練的入水動作,嫻熟的踩水,還有一些軍士直接潛入海水之中憋氣,實在悶不住了才冒出頭來。

水性訓練對水師軍士來說必不可少,大海之上波濤無數,風浪無盡,無論是多大的船隻在海面之上只如蚱蜢舟,搖搖晃晃,一個大風浪打過來很可能就是船隻劇烈搖晃,站立不穩的軍士會跌落海中。

大明水師定下的規矩是,只要是上甲板的人手及其後備人手,至少在落水後可以堅持半刻鐘。

半刻鐘,是生死線。

堅持住半刻鐘,很可能還有機會救上來。

一旦超出半刻鐘船上的人還無法伸手救援,說明情況已經危險到了無法施救的地步。

到這種境地,就只能自求多福。

萬青林盤算著時間,緊張地看著海面上的軍士,待時間到後,便喊道:「拋浮木!」

船上,一個個精壯的軍士甩手丟出浮木板,有些木板丟出十幾步開外,海水中的軍士紛紛游過去,抓住木板,藉助木板返回到船側,順著繩梯攀爬上寶船。

「第二組,下水!」

萬青林再次下令。

五十名軍士紛紛跳水,其中有一個軍士在入水瞬間姿態失去平衡,整個人並沒有扎入海水之中,而是半拍在海水之中,瞬間昏了過去,沉入海中。

哪怕萬青林腳下的是一艘中型寶船,寶船船舷至海面的距離也有三丈多高,一些膽怯的軍士第一次跳水時還會猶豫好久,若不是被人踹下去,就是自己咬牙切齒叫著跳下去的。

沒辦法,克服不了這一道難關,是沒資格遠航的。

萬青林並沒有察覺到這一點,但一直在觀察與記錄的書吏毛舟泰卻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來不及喊,脫下外衣,翻過船舷便跳了下去。

毛舟泰潛入水中,將昏迷的軍士託扶起來,對方才緩緩睜開眼。

萬青林見狀鬆了一口氣。

遠處觀察的鄭和看到這一幕後連連點頭,對沈偉問:「那個人是誰?」

沈偉笑道:「毛舟泰,一個了不得的書吏。」

「書吏?」

鄭和皺眉。

沈偉解釋道:「他是國子監航海院的人。」

鄭和想了想,說:「將他的檔案調過來。」

水師軍士與遠航之人都有相應的檔案,出身、籍貫、經歷、家世都寫得清清楚楚,存放在金陵的水師都督府裡。

當毛舟泰的檔案送到鄭和手中時,已經是五日之後,翻看這份檔案,鄭和眉頭緊鎖。

毛舟泰是湖廣湘潭人,其父親早年間加入水師,曾參與過第一次前往南美洲的大航海,只不過父親折損在了南美洲。

在鄭和水師返回之前,毛舟泰已進入國子監修習於航海院,立志參與大航海。這些年來,每年都在航海院的考核中位居前三。

水師對其考核是水性絕佳,敏銳洞察,冷靜沉著有膽魄

鄭和仔細看過之後,對沈偉道:「將此人調到我身邊,任副船長。」

「啊?」

沈偉有些錯愕,連忙說:「這毛舟泰並沒有充任過船長的經驗,再說了,你的副船長已經敲定,是李義。」

鄭和擺了擺手,堅定地說:「讓李義去當大船長,毛舟泰雖沒有多少經驗,但他有成長為大船長的天賦,經驗可以積累,而天賦難得一見。讓他在我身邊吧,我年紀不小了,這次大航海回來之後怕是沒機會再出海了,水師裡總需要出現更多年輕船長。」

沈偉驚訝地看著鄭和。

他這是在給自己尋找繼承人,還是在給大明培養新一代大船長?

鄭和看著海面,陷入沉思。

大明水師需要積累更多的人才,更為年輕的人才。

作為第一代航海人的自己、張玉、朱能等人,張玉已經走了,剩下的自己與朱能會越來越老,這次環球遠航回來,日後精力未必能適應規模龐大的航海使命。

等自己、朱能等老人退下之後,駱冠英、沈偉、萬青林等這一批人便會成為主力,扛起大航海的旗幟,將大明船隊駛向深藍。

那在駱冠英這批人之後呢,誰來成為大明水師的統帥,誰有這個能力帶領大明水師征服大海?比駱冠英等人小十幾歲的毛舟泰,身上流淌著水師血脈的毛舟泰,可以成為第三批水師將領!

鄭和必須考慮長遠。

皇帝要考慮三代人百年的大海戰略,而自己需要考慮第三批次水師將領的培養,以確保未來四十年內水師將領擁有足夠應對各種情況的能力!

毛舟泰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著鄭和,難掩激動。

鄭和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看著那一雙明亮的眼眸,微微點頭:「從今日起,你便是鄭和號的副船長,協助我完成這一次環球遠航。」

「副船長?」

毛舟泰驚訝不已,隨後推辭:「以我現在的能力與資歷,還不夠當副船長。」

鄭和斬釘截鐵:「能力有沒有試試就知道了。至於資歷,我給你補上,事情就這麼定了。」

毛舟泰見鄭和如此說,便調整好心態,肅然答應:「定不負期望!」

鄭和指著大海,問:「聽說國子監的監生都有自己的志向,你的志向是這片大海嗎?」

毛舟泰重重點頭:「我的志向是海波靖平,威服四方。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帶領一支船隊,成為國泰民安的守護者,消滅一個又一個仇視大明的敵人!」

「想要做到這一步,需要付出許多。」

鄭和的語氣很是嚴肅。

毛舟泰正色道:「我願和我的父親一樣,為大明付出生命!」

鄭和很是滿意。

受鄭和影響,沈偉、萬青林、朱能、王景弘等人也意識到了,這次遠航將要錘鍊新一批的人才,所以每個人開始將航海院、水師精銳苗子挑了出來。

不管是不是委以重任,他們都無一例外,是甲板之上的軍士!

想要成為大船長,不能只待在舵樓裡,必須學會甲板上的一切,觀察並掌握如何調配人手,如何應對突發狀況。

這個舉動的出現,意味著大明水師已趨向於成熟,不再是單純的軍士的使用與配合,戰術的演練,而是著眼於未來,階梯式培養將領。

這是自上而下形成的思想慣性,也是鄭和留給水師偉大的貢獻。

三日後,鄭和帶一干軍士返回金陵。

朱棣的出航準備已是結束,剩下的是盤點尋缺,力求將主要行當的人手都帶回去一些,尤其是各類匠人。

出於安全考慮,朱棣在招攬各類匠

人時使用了「冗餘」籌備,同一類匠人最少兩個人,分散在兩條船上。

朱高煦最終還是透過耍無賴的手段,從朱高燧手裡拿走了幾戶名額,帶走了一些美女。

朱瞻基就沒心思看美女,整日和唐賽兒在一起盤點貨物、安置人員、檢查物資,上船下船,從金陵城內跑到城外,又從城外跑回去,短短几個月,讓朱瞻基變得壯實許多。

唐賽兒站在岸邊,看著不遠處的船隻,對朱瞻基道:「我們快要出航了,皇上也應該在來的路上了吧。」

朱瞻基手搭涼棚望北:「按照日子來算,最晚後日皇上便會抵達金陵。只可惜,皇上來了,太子就只能留在北京監國了。」

唐賽兒也有些想念朱文奎與韓夏雨,回想起在東宮與皇宮裡的點點滴滴,總有些傷感,感嘆了句:「你若不去北美洲的燕國,日後一定會成為太子的左右手,這大明也有你的一席之地。」

朱瞻基淡然一笑:「相對於輔佐太子,許多事無法自己拿定主意,我更希望有一片地方能讓我做主。說實話,若大明沒有遠航,我興許寧願當個知縣、知府,也不想留在朝堂之上。朝廷雖好,可總覺得束手束腳。」

唐賽兒明白朱瞻基的心思,他是想自己做出一番事來。

朱瞻基想到什麼,緩緩地說:「大明的天才何其多,太子會尋找到另一個比我更得力的臣子。」

唐賽兒莞爾:「你說的是于謙吧?」

朱瞻基肅然點頭:「于謙志向高遠,絕非泛泛之輩。只要他中途不墮落,守住本心,他日定會成為大明第一臣,無論是皇上,還是太子,都將重用他而不需要擔心他的忠誠與氣節。」

唐賽兒白了一眼朱瞻基:「這話說得有些老氣橫秋。」

「哦,這是父親說的……」

「這話說得極好。」

唐賽兒見朱高熾在不遠處,連忙補了句。

丘福走了過來,對朱瞻基、唐賽兒道:「皇上已到了揚州,明日一早抵達龍江碼頭。王爺說,囑託你們的事莫要忘記。」

「家人甲流,高燒反覆,暫時先改一更,還請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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