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天雪地裡蓋房子,難度可想而知。從清雪挖地基,到和水泥砌牆,沒有哪一步是容易的。就連工人中午吃飯都很艱難——剛出鍋的餅子被西北風一吹,頓時涼了一半,哪怕是守在鍋邊吃,也只能吃一口溫乎的。

可他們沒得挑,時間不等人,這是他們唯一且必須抓住的機會。

幸而此刻是農閒,生產隊的壯勞力們加入建設隊伍,倒不缺人來做活。汪瀟為了鼓勵勞動,做主給參加廠房建設的鄉親每天記十工分,還拎著計廠長的後領子讓他每人每天給五毛錢補助。

沒什麼是比實實在在的工分和錢更能促進生產的了,在十餘個老工匠的帶領下,他們頂風冒雪蓋房子,幹活熱情空前高漲。

林念禾打電話的時候,汪瀟還在工地上,接電話的是一個女同志。

被問及有什麼困難時,女同志遲疑許久後說:“我沒聽領導說過有什麼困難,不過我也不懂這些,公社裡的男同志都跟著領導去工地搬磚了。”

“那……好吧,等汪叔回來之後麻煩您轉達一下,如果有需要,一定要打電話給我。”

“好的好的。”

林念禾結束通話電話,看著黃部長說:“汪叔和公社裡的男同志都去工地搬磚了,一時半刻不會有回信的。”

黃部長張了張嘴,半晌才說:“小汪是個好領導。”

聽到黃部長誇汪瀟,林念禾不自覺的笑了……有種吾家汪叔初長成的感覺呀。

黃部長不知道林念禾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兒,他思忖片刻,便以“幫助外貿生產”為由,致電黑省軍區請求幫助。

次日上午,汪瀟正在工地搬磚時,就見數輛軍用卡車整齊駛來。車子整齊停在路邊,戰士們魚貫跳下車,列隊調整後便加入了建設大軍。

“哎,你怎麼不早跟黃伯父說?要是年前就有部隊參與,估計這會兒都快蓋完了吧?”

機械廠裡,謝宇飛拿著他的寶貝照相機,一邊咔嚓咔嚓拍照一邊問林念禾。

林念禾叼著糖葫蘆,小手插兜,漫不經心的回:“你想聽正經理由還是不正經理由?”

“廢話,當然是正經的。”

林念禾“唔”了一聲,表情嚴肅了幾分:“第一,紡織廠新建是蘭縣自己的事兒,是否讓部隊幫助只能由黃伯伯自己權衡利弊後提出,我們絕對不能主動要求;第二,往上走的路註定艱苦,若全靠別人生拉硬拽、自己坐享其成,紡織廠走不長遠,不用風吹就散了。”

“我們可以大膽的假設一下,十年二十年之後,如今參加過艱苦建設的爺爺和父親們會指著紡織廠與他們的子孫話當年,他們會說‘你爹當年頂著零下二三十度的風雪蓋廠房’,而不是‘你爹當年在零下二三十度的天裡啃著烤地瓜看熱鬧’,他們會說現在的好生活來之不易,而不是帶著他們的子孫後代一起張開手掌等待天降好運。”

謝宇飛沉默了好半晌,默默抬手用力抹了把臉:“算了,你還是說那個不正經的理由吧。”

正經的理由太複雜,這很不適合他。

林念禾:“忘了。”

“啊,你這麼說我就明白了!”謝宇飛打了個響指,小流氓似的壞笑,“沒事兒啊,我絕對不告訴隊長叔!”

林念禾:“無所謂,你隨便說,除了你之外沒人會信。”

謝宇飛當然是不信的,他一眼瞧見了正在忙活的榮志國,屁顛屁顛的跑過去:“榮師傅,您知道嗎,你徒弟林念禾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榮志國用看傻兒子的眼神看著謝宇飛:“小子,你把腦袋落家裡我徒弟都不可能忘事兒。”

“她自己說的……”

“來,跟我重新說——‘她自己編的’。”

謝宇飛:“……”

謝宇飛無語了,榮志國卻不想放過他,老爺子一邊搖頭一邊念念叨叨,手裡的活兒竟然也沒落下:“哎,小子,你說為什麼有人會覺得全世界都跟他一樣缺心眼呢?整天穿個呢大衣、戴個皮手套、抱個照相機——紈絝子弟的操行。”

謝宇飛看看他的呢大衣、皮手套和照相機,委屈得像個一米八二的傻大個兒:“小禾!你管管、管管你師父!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明明是廠長喊他來給車間照相的啊,他怎麼就成了紈絝子弟了?

榮志國:“有點兒事兒還向姑娘告狀。”

謝宇飛捂著心口,哀怨的看著林念禾。

林念禾噗嗤一聲就笑了:“這麼看我幹什麼?你自找的。”

“小禾……”

“小謝同志,我帶你去裡邊拍吧。”善良的大師兄站了出來,自己拉走了謝宇飛,還朝林念禾使了個眼色,表示師父就交給她了。

林念禾回給大師兄一個收到的手勢,抱著筆記本去到榮志國身旁:“師父,我下星期就要回蘭縣了,下次回京城應該是明年過年了。”

榮志國愛搭不理的瞥了林念禾一眼:“那挺好,我可算能清淨一段時間了。”

“不過我聽常叔叔說春交會您也會出席,作為京城這邊重工業工廠的總工指導工作,正巧我也得代表蘭縣紡織廠去參加春交會,到時候您就又能見到我啦!”林念禾用最歡快的語調說出了最恐怖的話。

榮志國:“……”

林念禾收斂了笑臉,認真且鄭重的朝榮志國鞠了一躬:“師父,謝謝您這段時間的教導和包容,我回去後也會盡量多的學習機械方面的知識,如果還有類似脫粒機的設計圖,我可以寫信給您嗎?”

榮志國被她突然的正經鬧得有些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語調還是硬邦邦的:“你想寫就寫唄,要是廢紙的話正好給你師孃引火用。”

這就是同意了。

林念禾繼續說:“咱們機械廠的稿子我已經寫好了,不過黃伯伯說最好等到春交會前夜再發表,這樣才能最大限度的起到作用。”

“嗯。”榮志國應了一聲,他看著林念禾,皺著眉頭遲疑了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要不你就別回去了,小胳膊小腿的你下鄉除了遭罪添亂還能幹什麼?讓老常在機械廠給你安排個活兒吧。”

“嘿嘿,那可不行,我還有好多學生等著我回去上課呢。”林念禾笑著拒絕。

“不知好歹。”榮志國輕哼一聲,轉身拿起個板件,“你過來,告訴我這個板件要怎麼生產……”

“哦哦,來啦……”

又是一天教學。

晚上,榮志國回家後,他媳婦拿出一個碩大的鐵皮盒子說:“這是小禾早上送過來的,她說你抽菸多,這個喉糖讓你沒事兒吃一顆。”

“嘖,這小崽子淨整這些沒用的。”榮志國滿眼嫌棄。

師孃還是很瞭解他的,直接說:“你不要的話我給大哥送過去。”

“放那!誰說我不要了!那是我徒弟孝敬我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