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蘭縣還是個毫不起眼的小縣城,他們有個紡織廠,但年收入不過五六千塊。

汪瀟四十白頭,殫精竭慮。

他不曾悔過,只恨自己無能。

後來,那日在村小,林念禾與他說,汪叔叔,我們做頭花吧。

再後來,他們全縣挖坑,從翟華元那兒哄來了每個月三萬只頭花的訂單;他們的頭花賣到了京城和滬市;領導為了出口頭花還特意來了蘭縣。

再再後來,火車上,幾個姑娘把貨價背了一遍又一遍;賓館裡,她們戴著頭花和那些外商講到嗓子沙啞;開會時,她們累得坐著就睡著了;展區內,她們來往奔波鬥智鬥勇。

汪瀟最慶幸的就是那一天,在林念禾清澈的目光中,他說,好,咱試試。

汪瀟直起身子,卻發現那仨丫頭都躲開了。

“汪叔,幹嘛呀?說好了您要保持好風度呢。”

“就是,您是長輩,弄這出我們哪受得起。”

“禾子梅子說得對。”

汪瀟笑了,抹了把臉說:“行,你們坐著,叔給你們買冰棒去。”

汪瀟走得有些急,他出了門,七拐八繞找了個沒人的地兒,這才暢快的流下淚來。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許多畫面。

他看到了他媳婦兒在煤油燈的昏暗光亮下做頭花,他知道,這樣的畫面在許多人家上演著;他也看到了寒冬臘月大興土木的鄉親們,西北風吹皴了他們的臉,凍裂了他們的手,但新廠房蓋了起來,新縫紉機也拉了進來。

他看到了鄉親們拿到工錢的喜悅模樣,看到了那張刊登在華夏日報上的照片,他還看到了以後他們蘭縣的小崽子們也能吃上又白又軟的奶油雪糕,還有穗城賓館那麼高的樓……

他看到了未來。老馮不用為十塊錢在他門口撒潑了,老李老賀也不用為了一輛拖拉機爭得面紅耳赤,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因為去不起衛生所落得餘生坐輪椅的小趙了……

他看到苦日子在朝他們揮手道別,說再也不見。

汪瀟揉了揉眼睛,笑罵自己不爭氣:“他孃的……”

春交會第一日,蘭縣紡織廠一百萬配額清空,總交易額一千九百二十一萬一千九百五十六塊八毛。

汪瀟第二次撥通計廠長的電話時,語氣已經平靜許多了。

他說:“你晚上去告訴老馮一聲,咱不缺錢了,以後小崽兒們唸書的錢縣裡拿。”

“哎!我、我這就去!”

今晚,註定會有許多個枕頭溼透。

汪瀟拎著冰棒和汽水回到展位,他發洩過了,人也精神了。

他一邊分雪糕一邊說:“我剛去溜達了一圈兒,我看有廠子賣珍珠啥的,我合計等過兩天他們沒那麼忙了,我去和他們嘮嘮,濱城那邊珍珠量不多,趁著這機會我再尋摸尋摸別的廠子看能不能供貨。”

提起這事兒,林念禾順勢把今早和滬市紡織廠的賭約說了:“汪叔,您最近盯著點兒,滬市紡織廠不忙的時候您去跟他們訂一批紗料。”

“行,到時候你給我列個單子,我和他們嘮。”汪瀟點著頭,“對內的廠子我還是能整明白的。”

“他們還得忙幾天呢,不急。”

林念禾說著話,眉頭皺了起來:“我怎麼感覺我好像忘了點兒什麼事兒呢?”

王淑梅提醒:“給你物件打電話?”

“不是,這我記著呢。”

溫嵐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住躍躍欲試的心:“把下午惹事兒那個走馬燈套麻袋揍一頓?”

“我真沒有這個打算,真的!”

牛娃翻過一頁書,抬頭說:“禾禾姐姐,你是不是忘了那個妮詩?”

“哦對!”林念禾拍了下腦門,“下午鬧得我熱血沸騰的,把她給忘了,她人呢?”

“這上哪知道去?”溫嵐撇嘴,“這麼多人,咋找?”

“唉……”

林念禾相當失望。

這事兒不了,她手癢心也癢啊!

……

妮詩今天的工作很順利。

她帶著兩個助手奔波了一整天,順利的把原本確定好的商品採買了四分之一,並且配額和價格都符合她的預期。

到了閉關時,她拖著疲憊的身體上了穗城賓館接外賓的大巴車。

妮詩本想小憩一會兒,卻聽到有幾個人在和司機討價還價,說要先去友誼商店買蘭牌頭飾。

妮詩皺了下眉,睜開眼看向他們,眼中盡是困惑。

前幾天他們也沒這麼積極啊,就算今天看到了展臺上的蘭牌頭飾,也不至於這樣吧?

她今天當然也看到了那些頭飾,從女性角度來說,的確很難拒絕,可如今最要緊的難道不是春交會?就算晚上不能買貨,不也得忙著與公司彙報交流?

她更不能理解的是,那些嚷得最歡的竟然有三分之二是男的……

“這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妮詩微微偏頭,朝隔壁座位的姑娘問。

林念禾在穗城賓館開了茶話會後,外商們之間倒是更熟了。

那位姑娘卻也不知道,搖頭:“不知道,好像是紡織品那邊出了什麼事,我今天沒去那邊,不太清楚。”

妮詩敏銳的意識到,在她下午忙著談判籤合同的時候,林念禾一定做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沈瑜本坐在後排閉目養神,聽到妮詩的話後,他倏爾睜開眼,眼神清明一片瞭然。他不動聲色的笑了笑,抬手拍了下沈鴻遵的肩膀,用極快的粵語在他耳邊說:“你話佢個真相喇。”

“啊?”沈鴻遵茫然,“咩真相?”

沈瑜想把這叉燒踹下車。

幸虧這輛車上只有他們兩個香江人,沈瑜用粵語詳細的指揮沈鴻遵該找誰、說哪些話。他倒也不怕會被人聽到——就算有外商懂中文,能說幾句普通話就很不錯了,哪聽得懂粵語呢?

沈鴻遵聽懂了阿叔的意思,雖不理解為什麼要這麼做,還是老實兒的去到妮詩後邊的位子上坐下,用英語說:

“你們不知道嗎?今天下午的時候‘蘭’牌大出風頭,外貿部證實‘蘭’的底蘊及文化,我也很驚訝,沒想到他們的頭飾竟然有那麼多福瑞寓意……哈哈哈,那個北美人真可笑,自己不懂還敢跑去告狀,不過這也沒辦法,畢竟他們的歷史書與英國的菜譜一樣薄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