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晴變換,山高水長,不幾日車隊已過荊州地界,直奔臨安。

除了在驛站換馬,補充糧草和休整輪輞,皆不作多餘停留。

荊州到江城緊趕不過一日路程,但若出得江城卻無處留宿。

“今晚不在江城落腳,準備夜行,趁夜摸過大冶再休整。”唐嘯天吩咐趕車的鏢師。

鄧天遠不明白他為何作此決定,問道:“大哥,這江城到大冶少說也有二百里,白日尚須緊趕,夜行如何能過?”

唐嘯天笑道:“今晚過不了就明晚過,我的意思是從現在起改為白天休息,晚上趕路。”

看鄧天遠疑惑的樣子還是未聽明白,唐嘯天解釋道:“江城到大冶這一帶,自古多悍匪,我等雖不懼普通盜賊,但也不必與他耗費時日。”

鄧天遠點點頭恍然道:“說得也是,萬一來幫不長眼的毛賊,倒也麻煩。”

一般佔山為王的盜賊悍匪,哪個山頭手底下沒有百十來號人馬,大一些的幫派甚至上千號人手皆有可能,而長青鏢局此番出來的人,加上唐嘯天與鄧天遠二人也才十幾號人手,那百來號匪幫就算如砍瓜切菜一般任他們誅殺,也得耗時不少。

車內的鏢師扯著嗓子對下一輛車上的人喊道:“傳令下去,接著趕路。”

前車傳後車,車馬未停,所有人皆已得令,馬不停蹄,準備趕在天黑前,走出江城。

長青鏢局的車隊剛走過,後面的山坳處,緩緩轉出一輛馬車。

小丁和周自橫並排而坐,倒不是他喜歡晚風拂面的感覺,而是他覺得此刻馬蹄聲遠比司空摘月的呼嚕聲要動聽得多。

小丁一路的拳打腳踢,唐青青扯開嗓子的吼叫,都沒能打斷司空摘月的呼嚕。

所以當他坐在周自橫的身邊時,突然覺得馬蹄聲是如此悅耳。

夜幕已臨,遠山迷離。

道路兩旁,草木森森,偶有啾啾蟲鳴隨風入耳,更覺荒涼蕭索。

小丁突地一拍腦袋,長嘆一聲。

他發現,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唐嘯天突然改為夜行,肯定事先有所準備,但這事他們並未商量過。

馬雖能夜視,但若無其它照明工具,畢竟目力有限,任你揚鞭催趕,它也不敢急行。

長青鏢局的車隊果然在每輛馬車上都高高掛起兩串燈籠,每串燈籠有四盞,雖未亮如白晝,但已足夠照明,是以那車馬的速度絲毫不比白天慢。

入夜後,“雲車”前行的速度明顯開始慢了下來,小丁著急地將右手拇指與食指交叉成環,放入口中,用力的打著呼哨,無奈相隔太遠,加上夜風下疾行的馬蹄聲,長青鏢局的人又哪會聽得到。

時間越久,兩車相距得越遠,突然失去前方車馬的資訊,唐青青心急如焚,說話也略帶哭聲:“怎麼辦呀,小丁你快想想辦法。”

小丁稍作思索,說道:“別急,我和瘦猴子先去追上他們,你們和橫伯順著官道而行,記住,不要走小路。”

司空摘月早已醒來,他從懷裡摸出個竹筷長短粗如兒臂的物件,從視窗遞給唐青青,交代道:“這是霹靂堂的訊號煙火,有緊急情況就點著引線,朝天鳴放。”

說完和小丁兩人展開絕頂輕功,往前方掠去。

他二人的輕功在當世只怕已無人能比。

兩人並駕齊飛,似乎功力不相上下,誰也休想將對方落下,一時間只覺耳畔風聲咧咧,道路兩旁的樹影飛快倒退。

“大家打起精神,這段路彎多林密,崎嶇難行,若真有人敢打這趟鏢的主意,就應當會在此處設伏等候。”唐嘯天凜然道。

話音剛落,那駕車的鏢師猛提韁繩,急行中的車馬猛然驟停,車上的人皆幾乎摔倒,後面的車馬也急忙停下。

“何事驚慌?“唐嘯天掀開車簾問道,目光所及,心裡一震。

只見前方官道中間,橫著一波人馬,馬背上的人清一色身著一襲黑衣,臉上都帶著面具,面具是那種京劇花臉,顏色各不相同,在夜色中看起來,著實詭異。

唐嘯天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並不甚驚恐,他暗自細數,對面共有十三騎,分為兩排,前一排六人,後一排七人。

前面的六人皆手提一串燈籠,三個為一串的燈籠。

後面一排的七人中,除了中間那人,其他人也是人手一串燈籠。

長青鏢局的燈火本來就夠明亮,再加上對面的燈火,方圓數十丈內,已可見蚊蟲。

唐嘯天跳下馬車,上前幾步,雙手抱拳一禮,笑道:”在下乃蜀中唐家堡堡主唐嘯天,現任長青鏢局總鏢頭,此次押鏢臨安,途經貴寶地,還望諸位行個方便,山高水長,容後再報。“

唐嘯天不愧是老江湖,他先說出唐家堡的名頭,若對方識相則自會給個面子,若對方執意劫鏢,報出唐家堡的名頭也有威嚇的作用。

畢竟唐家堡以毒聞名武林百餘載,並非浪得虛名,碧蘿針的威名早已響徹江湖。

誰料對方並不理會,後排中間那人似是領頭之人,他戴著一個白色的面具,面具並無圖案,入目慘白,在眾多花臉面具中,竟顯得更加神秘。

前排中有人說道:”十三太保出手,從不空回,識相的就放下鏢車,可放爾等一條生路,否則就別怪刀劍無情。“

唐嘯天的身後,長青鏢局的鏢師早已刀劍出鞘,鄧天遠厲聲大喝:”無知匪類,休要猖狂,只管放馬過來便是。“

那領頭的白色面具人冷笑一聲,不再說話,左手往前一揮,作出進攻手勢。

那十二人突然將燈籠插在馬鞍上,雙腳齊蹬馬背,飛身躍起,長劍出鞘,直撲而出。

原來那馬鞍上綁得有一個竹筒,剛好夠燈籠的竹杆插入。

這些人皆是經過長期艱苦的訓練,動作迅速,整齊劃一。

他們的劍法並不花俏,但卻十分有效。

因為快,所以有效。

長青鏢局的鏢師全是身經百戰的好手,有四人還是原八大鏢局的總鏢頭,實力自是不弱。

他們這次出來的人手共十四人,剛好一對一。

唐嘯天與鄧天遠交換一下眼神,兩人同時撥劍,雙雙向那領頭人飛撲過去。

擒賊先擒王,是千古不變的真理。

這種時候,已無須講究什麼江湖道義了。

唐嘯天躍起的同時,左手碧蘿針已按動機簧,碧蘿針閃電般直射那白色面具人前胸致命之處,只要將他逼下馬背,鄧天遠和他雙劍夾擊,便可快速制敵。

誰知那白色面具人安然坐於馬背,巋然不動,右手長袖一拂,碧蘿針如泥牛沉海。

二人心頭大震,再次互換眼色,雙雙躍起,一左一右,急刺那人胸腹。

唐嘯天和鄧天遠皆是成名多年的高手,這情急之下已使出生平絕學,劍招去勢如電,三尺劍鋒,精光閃動,劍氣森森。

那白色面具人似乎竟不屑離開馬背,也不見他閃躲,右手猛然自袖中伸出,竟用空手抓向唐嘯天那百鍊精鋼打造的劍鋒,唐嘯天只看到眼前紅芒閃爍,長劍已被他抓實,只聽“叮”一聲脆響,長劍竟被他折為兩段,他手抓半截劍鋒順手一揮,就將鄧天遠的劍削為兩截。

鄧天遠大驚之下,硬生生收住飛撲出去的身形。

但已晚了,白色面具人手中的半截劍鋒已插入鄧天遠的咽喉。

鄧天遠人在半空就已變為一具屍體,屍體掉於馬前,他連看都不看一眼。

”如何,讓你留下鏢車,可以不殺你們,你以為是說著玩麼?“白色面具人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感情。

唐嘯天從來沒有想過,這世上有人說話的時候會是這種感覺。

那白色面具人說話的時候,不是冷漠,也不是冷酷,是一種又驕傲又殘忍的冰冷,那種聲音就像來自幽冥地俯,又像來自九天仙境,總之就是沒有一絲人間煙火的味道。

唐嘯天不用回頭也知道他帶出來的鏢師全部陣亡了,因為他已看到那些黑衣人將他們押的鏢物抬走,緩緩經過他的身邊。

唐嘯天沒有動。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唐嘯天連思緒都來不及轉變,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黑衣人將鏢物帶走。

那十二人一起躍上馬背,其中一人將手中燈籠插於白色面具人的馬鞍上,他自己則從長青鏢局的馬車上撥出一串燈籠。

白色面具人一揮手,十二人左手持燈籠,右手揚鞭催馬,剎時便已不見蹤影。

”你為何不殺我?“唐嘯天看著那領頭的黑衣人,他的眼中已無恐懼,因為他內心清楚,這人若要殺他,簡直是易如反掌。

眼中沒有恐懼,但心中有,他並不害怕死亡,卻害怕眼前的這個人。

縱然知道他此刻已不會再殺自己,他內心對這個人還是充滿恐懼。

或許,在他心裡,此刻在他眼前的人,並不是人。

因為他一點都不像人,像天神,像魔鬼,就是不像人。

”因為你現在已經和死人沒有區別,留著你的命,只不過是給世人一些警告,我要所有人明白一個道理,十三太保絕對沒有拿不到的東西。“白色面具人的眼裡,露出一種尖銳的譏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