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舊金山的警察還在碼頭忙於調查,工人領袖在集會上演講的時候,陳劍秋再次出現在了寧陽會館裡。

至於碼頭上的這一把火,會給加州的工人運動帶來什麼樣的變化,他不關心。

他在看戲。

廣府戲(粵劇)。

寧陽會館的黃通事雖然最終還是婉拒了陳劍秋的要求,不過買賣不成仁義在。

從昨天的會面中,他獲得了兩個資訊:第一,陳劍秋很有錢;第二,陳劍秋雖然不願意透露自己的貫籍,不過從口音中可以聽出,應該離新寧不遠。

如果能搭上這位老闆,那再好不過。

而第二天,正好是會館搭臺子唱戲的日子,於是,黃通事便讓會館裡的小廝,前去邀請旅館裡的陳劍秋,前來觀戲。

會館一樓的大廳裡,燈火通明,二絃、月琴、嗩吶、鼓鈸聲齊鳴,空氣中瀰漫著香燭的香味。

陳劍秋一個人坐在一張桌子邊,磕著瓜子,喝著茶,專心致志地看著臺上的演出。

此時臺上演的是一本《十八路諸侯》,屬於廣府戲的“江湖十八本之一”,講的是“認父愛好者”呂布的故事,耳熟能詳。

而現在正好到了一出《虎牢關》,臺上旗幟飛舞,打成一片,好不熱鬧。

陳劍秋正看得津津有味,肩膀卻被人拍了一下。

他轉頭一看,是黃青雲。

這位前TPJ將領,現“華工互助會”領導人神色焦急和凝重。

“坐。”陳劍秋指了指側邊的長凳,把裝著瓜子的盤子推到了黃青雲的面前。

可頭髮花白的黃青雲可沒有心思嗑瓜子,他坐到了陳劍秋的旁邊,俯身過來,低聲問道:“昨晚上碼頭失火了,少主可知道?”

“不知。”陳劍秋的眼睛仍盯著臺上。

“那一把火把碼頭工會的辦公室燒了。”黃青雲觀察著陳劍秋的表情。

“好!”

此時臺上演員一個連著幾個空翻,落地後耍了一個花槍。陳劍秋拍著巴掌,和臺下的觀眾們一起大聲叫好。

“不好意思,黃叔,你剛才說什麼?”陳劍秋這才轉過頭,看向了身邊的黃青雲。

“碼頭的火,跟少主你有沒有關係?”黃青雲直接問道。

他早上剛到碼頭的時候,互助會院子的外面,已經圍了好些白人碼頭工人。

並不是他們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而是一旦碼頭上出現了什麼問題,他們首先想到的,就是華工的問題。

這是一種條件反射。

黃青雲不甘示弱,帶著手下在院子外面劍拔弩張地和那些碼頭工人對峙了一會兒,直到案發現場那邊發現了平克頓的徽章。

白人碼頭工人們,這才漸漸散去。

可黃青雲心知肚明。

雖然兩人聊了不到一下午,可他已經對自己這位少主有了些初步的瞭解。

陳劍秋,眼睛裡是揉不得沙子的。

一言不合,就砸破了黃毛的腦袋,他昨天可是問了碼頭工會的地址的!

對於這一點,他又欣喜,又擔心。

欣喜的是自己的少主有血性,擔心的是他一時衝動,讓場面一下子難以收拾。

於是,他飛奔回唐人街,開始到處尋找陳劍秋的蹤跡。

在得知自己的這位少主正悠然自得地在寧陽會館看戲時,便馬不停蹄地跑了過來。

陳劍秋就這麼直愣愣地看著黃青雲,看得後者脊樑骨發毛。

就在黃青雲就要忍不住,準備繼續發問的時候,他擺了擺手,笑著說道:“肯定沒關係啊,我哪有那本事。”

黃青雲這才撥出了一口氣。

“少主,如果信得過屬下,在舊金山,有什麼事情,請務必要告訴我啊。”

“嗯。”陳劍秋點了點頭。

他倒不是有意要瞞著黃青雲,後續攏人去羅斯威爾的事情,還得指望著這位。

只是放火燒工會這事,他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陳劍秋從黃青雲面前瓜子盤子中,抓起了一把瓜子,放到了他的手上:“看會兒戲,挺不錯的。”

正當兩人閉口不言,準備看戲的時候。

“噔、噔、噔。”

通往二樓的樓梯上,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如果穿得是布鞋,動靜絕不會這麼大,下來的人,穿的是皮鞋。

陳劍秋抬眼望去。

對面,樓梯上,黃通事,正領著一個穿著襯衫和西裝背心的年輕人,從二樓,走了下來。

黃通事一眼看到了正在看戲的陳劍秋和黃青雲,笑容浮上了面頰:

“李老闆,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位陳老闆,也是年少有為,聽口音,應該也是我們家附近的人。”

陳劍秋的目光,停在了那個年輕人的臉上。

他的身材和自己相仿,臉色蠟黃,嘴唇很薄,五官端正但是瘦削無比。

他的頭髮齊刷刷地向後倒去,額頭光亮,但不知道為什麼,前面的頭髮有些稀薄,這使得他的髮際線看起來比較高。

而陳姓年輕人的目光,也落到了自己的臉上。

突然間,陳劍秋感到一絲殺氣。

這絲殺氣很隱蔽,出現的時間也非常簡短,很快消失了,但還是被敏銳的陳劍秋所捕捉到。

那個陳姓年輕人在頓了一秒鐘後,神情瞬間變為了驚訝,而後轉為了欣喜。

他直接快步從樓梯上走了下來,向著陳劍秋的方向跑來。

周圍正在看戲的人,也注意到了這個年輕人,紛紛向他投來目光。

黃青雲和陳劍秋同時站了起來。

“你師哥來了!”黃青雲興奮地指向了飛奔而來的年輕人。

“常洛!真的是你!”他衝到了陳劍秋的身前,一把抱住了陳劍秋。

因為剛才殺氣的存在,陳劍秋很警惕,可這位年輕人近身的時候,絲毫感受不到來自他的威脅。

這就讓他顯得有些木訥。

“你怎麼了?不認識我了嗎?”李十日鬆開了陳劍秋,盯著他的眼睛,“是我,十日啊!”

旁邊的黃青雲也跟著說道:“對啊,他是你的師哥,李十日啊!”

陳劍秋反應了過來,他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你怎麼變成了現在這樣子?”

李十日又愣了一下,但隨即指了指自己的西裝背心。

“嗨,這不沒辦法,到了美國,只能入鄉隨俗,洋人的衣服,剛穿起來,還真不太習慣。”

一旁的黃青雲,只道是師兄弟二人許久未變,而李十日的穿著變化太大,陳劍秋一下子沒認識出來。

“師弟,你最近還好麼?”李十日和陳劍秋在桌子的兩側坐了下來。

“託師兄的福,一切都好。”陳劍秋隨口笑著答道。

然而就這一句話,李十夜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倒茶的手,也停住了。

“呔~,三姓奴家休走!”

臺上的黑臉張飛大叫一聲,和紅臉的關公,還有他的大哥劉備,向著敗走的呂布追去。

李十日的臉恢復了正常。

陳劍秋只覺得古怪,眼前這人怎麼跟上了發條似的?還是有精神分裂症。

“二位既是師兄弟久別重逢,那我們就不叨擾了。”一旁的黃通事拉著黃青雲,準備告辭。

然而,這時候,從門外跑進來了一個小廝,他湊到了李十日的耳邊,說了些什麼。

李十日站了起來,拱手對著陳劍秋和黃青雲說道:

“師弟,我這邊臨時有點急事,咱們改日再續。”

陳劍秋拍了拍手中的瓜子殼,站了起來,拱手回禮:“師兄請便。”

李十日匆匆地走了出去。

他的腳剛邁出寧陽會館的大門,臉色卻變了:

“陳常洛,我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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