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老樹,沒有昏鴉。

狂風亂雪,也沒有人家。

離開黃集小鎮,李辰安一行在這官道上走了足足四天。

天地間死寂一片,彷彿走入了一個錯亂的空間。

李辰安心裡是覺得有些怪異的。

這一路而來,並不是在崇山峻嶺之間。

雖有丘陵忽現,但絕大部分依舊平坦。

為什麼就沒有人家呢?

被雪覆蓋的那大片的地方,也不知道是田地還是荒原。

若是田地,這得有多少頃?

若是荒原,開墾出來一年得產出多少糧食?

他第一次意識到寧國的人口之稀少。

在這樣的一個極為落後的時代,人,才是最大的生產力。

一個國家想要人口得以大幅增長,首先就必須穩定。

其次是要讓所有百姓吃飽、穿暖、無憂……這晚上也沒別的夜生活,他們自然就會生娃。

可現在……

現在的寧國處於兵荒馬亂的邊緣!

四面有強敵,各地有匪患,內部還有更兇惡的奸賊。

京都的官員雖然被徹底的洗了一遍,但五道七十二州和它們下面的那些縣郡的官吏,卻還一個沒動。

這就像一個全身都是病的人,雖然換了個腦子,但手腳依舊都是膿瘡。

這必然需要在全國來一次大清洗。

而江南之地,是整個寧國重中之重。

這第一刀,就必須落在江南。

不管是江南的江湖還是江南的官場!

李辰安在顛簸的馬背上完善著江南之行的計劃,蕭包子似乎已習慣了腰間緊緊環抱的那雙手,她依舊眯著眼,這樣能讓她將前方看的更清晰一些。

她就這麼感受著後背傳來的那個男人的溫暖,她輕輕的揮舞著手裡的馬鞭,忽然覺得這樣騎馬比騎驢來的更舒服一些。

暮色降臨。

前方有一片昏暗的燈光出現。

那是廣陵州與平江州交界的一座城池。

它叫望江城。

到了這裡,距離周莊大致還有五天腳程。

李辰安一行老老實實交了入城稅進了這座城。

五人五馬慢慢悠悠的走著望江城的街道上,不多時,李辰安看見了一處頗為氣派的客棧,他頓時一樂——

它又叫悅來客棧!

“就住這了!”

五人下馬,已有小二極為熱情的迎接了過來。

“客官,一路辛苦!”

“好俊的馬!”

“客官,將馬交給小人,小人保證將它們侍候得好好的!”

說著這話,他從蕭包子手上接過了韁繩,衝著裡面吼了一嗓子:“老闆娘,接客!”

他話音剛落,一個三十餘歲頗有風韻的婦人一臉喜意的從客棧裡衝了出來。

“哎呦,稀客!”

“哎呀,好俊俏的公子小姐……快快快,裡面請,外面這麼冷,可不要將這嬌滴滴的小姐給凍壞了!”

瞧瞧,大地方就是不一樣。

這應該不會再是什麼黑店了吧。

一行人走了進去,頓時感到一股撲面而來的溫暖。

李辰安打量了一下這大堂,妝點當然算不上考究,不過也還大氣。

整個大堂除了一側的櫃檯之外還擺著六張桌子。

此刻的人卻並不多,僅僅只有兩張桌子前坐的有人。

其中一張坐著六個人正在喝酒。

一看,似乎都是江湖中人。

因為他們揹著劍,也或者在桌上放著刀。

最裡面那一張桌子是個例外。

那張桌子坐著一老一少兩個男子。

老的背朝著李辰安看不出年歲,那少年面色白淨,穿著一身青色棉袍儒衫,還戴著一頂儒冠,十七八歲的樣子,估摸著是個秀才。

他們沒有背劍,也沒有挎刀。

那老者背上揹著的是一口琴匣,估摸著是那少年的僕從。

李辰安收回了視線,那老闆娘已站在了櫃檯後面,笑眯眯問道:

“公子,本店正好還有上房三間,你們五人……您看如何?”

“行,多少錢一間?”

“公子,便宜得很,一間上房也就二兩銀子。”

似乎看到李辰安臉上的驚訝,她連忙又道:“公子,可值了!”

“咱這上房裡開窗便能看見秀江,秀江冬景那可是一絕!”

“另外,咱這上房十二時辰的炭火不斷……公子一瞧就貴不可言,當不知道今歲的炭價可不便宜。”

“還有咱這上房呀,隨時供應熱水,公子只需要吼一聲,自有下人給你們送到房裡來……若是還覺得不夠暖和,還可再添被褥。”

“放心,可都是嶄新的。”

“瞧公子們這一路……從廣陵那邊來的吧?那一大段路數百里可都沒有人煙,莫要說像公子這麼斯文的人,就是江湖中的那些俠士從那邊來到了這裡也累的夠嗆。”

“二兩銀子,舒舒服服的洗個熱水澡,再吃上一頓咱這廚房裡的好酒好菜,再往那溫暖的床上一躺……這小娘子是公子的夫人吧?”

蕭包子沒有否定,老闆娘頓時舌燦蓮花:

“一看就是!”

“好有夫妻相!”

“小兩口往那被窩裡一滾……嘖嘖嘖,那當真就是神仙!”

“不,還賽過了神仙!”

一張如簧巧舌嘴,說得蕭包子心花怒放。

她的話音剛落,蕭包子已從懷中取出了一錠十兩的銀子。

她放在了櫃檯上。

她的那雙細長的眉眼微微一挑,極為淡定的說道:“就三間上房!”

又豪氣的補了一句:“不用找了!”

女老闆頓時眉開眼笑的取了那錠銀子,“原來是少夫人主內,極好,旺財又旺家還旺後人!”

“這往後呀,公子夫人定然兒女滿堂洪福齊天!”

“公子夫人稍等……”

她轉頭衝著二樓上吼了一嗓子:“天字上房三間,小不點,快來帶客人上去歇息!”

“好咧!”

一年約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蹬蹬蹬從樓上跑了下來,李辰安卻忽的向那老闆娘問了一句:

“那一段數百里的路,有山有水有田有地,咋就沒有人煙呢?”

老闆娘看了看李辰安,又四處張望了一下,這才低聲說道:

“抽丁!”

“前些年朝廷要人打仗,一傢伙將壯年男丁給抽了個乾乾淨淨。”

“而後又來了一股土匪……”

“從黃坪小鎮那地方開始,到咱們這望江城,那條山叫土龍山!”

“這兩年那山裡有一股足足百餘人的悍匪!”

“那些村落裡就剩下些幼童老弱和女人,這哪裡擋得住土匪的搶掠?自然也就都搬走了。”

“公子你們也是運氣好,許是這大雪封了山,不然呀……走這條路,若是不請了鏢局的人護送,多會凶多吉少!”

“哦……”

李辰安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著那個叫小不點的小姑娘上了二層樓。

坐在堂子最裡面的那個少年此刻扭過頭去,看了看李辰安等人的背影。

他對面的那個老者也抬起了頭來看了一眼。

而後一老一少二人又若無其事的喝酒,吃菜。

另一邊那一桌的那六個彪悍的江湖中人此刻端起了酒杯,彼此會意的對視一眼,大嘴一張,一碗酒下肚。

眼裡放出了精光:

肥羊!

一群沒有江湖經驗的肥羊!

……

江北。

景寧山下。

寧楚楚看著一地的屍體,還有那足足百餘輛馬車的糧草,以及那些戰戰兢兢的車把式們。

她也咧嘴笑了起來。

“肥羊!”

“還是辰安說的對,要想暴富,果真不能去走尋常路!”

“走走走,繼續找肥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