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道樓裙樓。

這是一個頗為寬闊的房間。

裡面亮著許多燈籠,於是將這偌大的房間照得很是明亮。

房間裡分兩邊擺放著許多矮几。

按照此前所知的規矩,左邊是越國的學子們席位,右邊自然就是寧國的學子們。

兩席相對,中間相隔丈餘距離。

花滿庭和韋玄墨並沒有在這裡。

作為本次文會的評判,他們在主樓的三樓等著迎接皇上的駕到。

李辰安進入這房間的時候,左邊的席位尚無一人,而右邊的十六張矮几前已坐了十五個人。

這便是本次文會寧國太學院的學子們。

他們並不認識李辰安,所以李辰安進來的時候他們僅僅是抬頭看了一眼,然後便收回了視線,又低垂著頭。

他們的神色很是暗淡。

眼裡藏著許多的不甘與不安。

不甘的是,這雖說是一場交流,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便是寧國與越國在文學上的一場戰鬥。

他們被選了出來,本已披上了戰袍,本已做好了出征的準備,可偏偏迎來了當頭一棒。

他們被太學院的教習們單獨訓話,若有反抗者,他們家人的性命就受到了魚龍會那些雜碎的威脅。

這,便是他們的軟肋。

他們必須來參加這場文會,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

他們還必須在這場文會上扮演傀儡的角色,莫要說站在墨香亭上面對數萬的學子們意氣風發的吟詩作賦,他們連話都不能多說上一句。

這,便是奇恥大辱!

不是越國給他們的,而是自己國家的那個一手遮天的姬丞相賜給他們的!

本少年心性,本有澎湃熱血,奈何而今方知世界原來如此黑暗。

還如此冰冷!

至於不安……

這便是他們心裡所存的良知。

自己等人被束縛住了手腳,卻偏偏還要看著李辰安去獨自面對越國十六學子,看著他一個人去上那戰場。

去送死!

沒錯,其實在所有知情者看來,李辰安就是在送死!

李辰安和他們年歲相仿,他的言語已刻於石碑豎在了太學院的牌坊前,而今也深入了這些學子們的心裡。

為萬事開太平而讀書……這書讀得不但憋屈,還極具諷刺。

這,或許也是姬泰想要他死的原因之一。

因為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也因為而今的寧國本不太平,有人希望這寧國不太平!

寧國官場如此黑暗,自然就不允許有一盞亮著的燈!

十五學子此刻各有所思,於是此間的氣氛便顯得有些沉悶。

當李辰安走到右邊,坐在了最旁邊的那個矮几後的時候,這十五人再次轉頭看向了他。

十六個位置,最後一個,他當然就是李辰安了!

作為定國侯府未來的姑爺,想來他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他們本以為李辰安的面色會很黑、很緊張,甚至很驚慌。

然而他們所見卻恰好相反。

李辰安面帶微笑,甚至還衝著他們揮了揮手,絲毫沒有膽怯,更談不上畏懼。

“事情,我大致知道。”

李辰安主動說話了,“你們……這不怪你們,因為設身處地的去想,如果我的家人被脅迫存在生命的危險,我同樣會保持沉默。”

“這不是你們的錯。”

“所以你們無須愧疚。”

“至於今晚這場文會,”李辰安善意一笑,又道:“你們就做一個見證者吧。”

“或許你們能見證奇蹟的發生。”

學子們愕然片刻,坐在李辰安身旁的那個少年嘴巴蠕動了兩下,嚥了一口唾沫,這才低聲說了一句:“李兄,我等……我等實在汗顏!”

“這非我等之願,而是迫於那老賊之淫威!”

“如果、如果李兄今夜當真去了,我等有過約定,定會奉養你的家人,定會在清明時候……”

李辰安舉起了手,一傢伙打斷了這少年的話。

“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這少年又咽了一口唾沫,言語依舊低沉,“李兄,這是而今之現實,雖然我等都希望你能贏了越國的那些學子們,可是……咱還是得現實一些,不要去想那虛無縹緲的事情。”

李辰安兩眼一瞪,“怎麼就虛無縹緲了?”

“你們這是不信我能以一己之力贏了他們?!”

這少年沉吟片刻,誠實的點了點頭,“在下倒是覺得,趁著這時候還有點時間,李兄倒是說說身後之事的心願!”

這是要交代遺言了?

李辰安又狠狠的瞪了這少年一眼,忽然又咧嘴一笑,“若是我想要你們為我報仇,殺了姬泰……你們敢麼?”

這話一出,十五個少年都嚇了一跳。

李辰安身邊這少年更是臉都白了。

無論如何,姬泰沒有倒臺,他掌握著寧國的大權,也掌握著他們的未來。

雖然他們心裡希望姬泰能夠早點去死,但這種大事,他們所寄予希望的人是當今皇上。

至於他們,顯得實在有些渺小。

“這個……得等待機會。”

“姬泰而今已是耳順之年,我等倒是能將他、將他給熬死!所以李兄莫如換一個心願?”

李辰安笑了起來。

倒不是笑話他們膽小,因為面對如此強權,他們這些學子確實也無能為力。

門口忽有腳步聲傳來,李辰安沒有再說姬泰之事。

他和其餘學子抬眼望去,便看見越國的十六學子魚貫而入。

他們的臉上帶著笑意。

比試尚未開始,他們彷彿就已經勝利。

越國國子監的學子們坐在了對面,抬眼看向了寧國太學院的這些對手們,他們所見,卻並不是充滿盎然戰意的意氣風發的少年。

此刻寧國的十五學子盡皆面含怒色,並都低下了頭。

這不是認輸,而是心裡難以掩飾的愧疚。

唯有李辰安依舊面帶微笑的抬頭看著對面的那些人。

他的視線從那十六人的臉上掃過,然後與那俊俏少年的視線相對。

他便是羊朵朵。

他的眼裡並沒有蔑視,也沒有敵視,反而是好奇,還有幾許是欣賞!

他不知道這個叫李辰安的少年為何還有如此強大的信心。

他也不知道這個叫李辰安的少年憑什麼贏了他們——

他們已知道此次文會的命題,甚至為了以往萬一,他們的老師韋玄墨,還親自做了一首詞!

韋玄墨是越國大儒,學富五車之輩。

李辰安雖然才學極高,雖然所作詩詞都將進入《寧詩詞集淵百篇》,可今兒晚上他卻是倉促而為,無法細細思量,更無法精心打磨。

所以,他本應該必敗。

可不知為何,羊朵朵卻希望他能贏!

他看著李辰安微微一笑,“今晚你若真贏了我們,往後你若是去了越國京都,本宮、本公子掃榻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