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臉上不是一般的震驚,反應大到好像聽到了一個不可能成真的笑話。

溫辛看在眼裡,在心裡嘆了口氣,約莫知道這些天來,對方為什麼會一個人縮在角落裡陰沉著臉發呆了。

他便走過去,近乎和少年面對著面,語氣沒有咄咄逼人,心平氣和又問了一次:“憑什麼你覺得自己不能?”

一句話喊醒了金絲雀,他倏然打了個激靈。

憑什麼不能?

這是他從來都沒有產生過的想法,一時間心亂如麻,下意識開口說:“因為它們都這樣說……”

“它們這樣說,就一定是正確的麼?”

“不是。”金絲雀只覺得溫辛什麼也不懂,卻又被對方的反問攪得心亂如麻,“你根本就不知道這有多困難!”

【如果是A級還有可能進化成S級,C級金絲雀就省省吧,做什麼春秋大夢呢。】

【真不是打擊你,看那邊的一頭B級野豬,等級比你高,戰力比你強,連它都不行,你還覺得自己能行?】

【可憐的小鳥,到底要流多少血才能明白,金、絲、雀——是不可能變成老鷹的!】

【形態表現、基因等級、戰鬥力,從一開始就定好了。你有沒有見過這個基地裡最強大的變異體?相信我,等見到它之後,你什麼想法都不會有了,因為到時候你只會被嚇到發抖。】

真到見過了一號,金絲雀才知道沒有誰騙他,在對方釋放的威壓下,他果然只知道發抖,恐懼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也讓他知道了,自己曾經的抱負渴望,有多麼的異想天開。

面前的少年雙眼通紅,喃喃念著不可能三個字,發痴的樣子彷彿被魘住了似的。

溫辛立時覺得,不能再放任對方這樣胡思亂想,否則一定會鬧出心理問題。

他掌著金絲雀的臉頰:“那你告訴我,你是什麼樣的想法?”

“你甘心嗎?你認命嗎?你覺得自己不行嗎?”

溫辛不知道金絲雀的處境有多難,但他能類比這股深陷囹圄的執念。

學生時代他有一個同桌,喜歡畫畫但天賦平平,參加過各種比賽,能拿到手裡的大多卻都是些參與獎,十多年苦學甚至比不過別人初學個一年半載。

對方差點一蹶不振,連支援她的父母都開始勸她放棄了,溫辛也以為她會放下畫筆。

直到有一次同學聚會,女孩蛻變成風姿卓絕的少女,笑顏如花地告訴大家,她已經是幾百萬粉絲的大畫手了,上個月還得了市級二等獎。

之後他們一起回了學校,教學樓旁邊的那棵樹,當年被雷劈斷了半截,無數人覺得它會死。

哪成想,枯樹竟也抽出了鮮綠的枝丫。

生命屢屢都在創造奇蹟。

自那時起,溫辛便覺得,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金絲雀被迫與溫辛對視。

對方澄澈的雙眸如同一面鏡子,清晰照著自己瘋魔的模樣。

可對方的眼神又如同一面堅固的城牆,擋住那些從心底潮湧而起的自卑自厭,鼓勵他說出最真實的想法。

“我……”

紛多念頭從腦海裡掠過,金絲雀聲音發抖,差點咬住了自己的舌尖:“我覺得自己可以。”

他終於說出來了。

金絲雀雙手緊攥,一邊意外於自己居然真有這麼大的勇氣,一邊聲嘶力竭地說:“我不認為自己不行!”

“是的。”溫辛抱了他一下,毫不懷疑地說,“你一定可以。”

被溫熱的暖意所包裹,少年的眼睛再一次溼潤。

他像個患得患失的孩子,下意識抓住溫辛的衣袖,像風雨中躲進好不容易找到的避風港,重複詢問:“……我真的可以變強嗎?”

溫辛不厭其煩:“可以的。”

“我能變得有多強?”

溫辛:“比如,能打得過小黑?”

“……”

金絲雀立馬僵住,等聽到溫辛壓不住的一聲笑時,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逗弄了,惱羞成怒地說:“你果然還是不覺得我能……啊!”

溫辛將金絲雀給抱了起來,放在近前的花壇邊上。

少年搖搖晃晃,緊抓著溫辛的肩膀才站穩,下一刻就聽到人說“站直”。

他便連忙站直了,也不可避免的,只能低下頭去看溫辛。

溫辛抬著腦袋,對不適應高處的少年微微一笑:“看,其實你已經強到可以俯視我了。”

金絲雀動作一滯。

溫辛墊著腳尖伸出手,幫他糾正姿勢:“背要挺直啊,不能老彎著。可以低頭,但不能一邊低頭一邊抬眼睛……你為什麼要放低自己去仰望別人呢?”

聽著青年輕柔和氣的叮囑,金絲雀心中一片空白。

然後,溫熱的手掌捧住他的下巴,讓他仰頭,看向一望無際的天空。

“像這樣,即使是仰望,我們也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抬頭,你看到那個瞭望臺沒有?”

“現在,你可以站在花壇上俯視我,總有一天你也可以站在那樣高的地方,俯視更多的人。”

金絲雀:“……”

他淺淺吸氣,胸口起伏不定,緊攥的拳頭更加用力,指甲在掌心劃出血痕。

溫辛沒有看到一滴剋制的熱淚從少年眼眶倏然滑落,他拍了拍對方的手,再一次肯定道:“你完全可以的。”

等回到家,金絲雀仍舊腦門發熱,怔愣著沒有回神。

綠團卻像看見了什麼稀罕東西,繞著他一直轉圈。

金絲雀之前差點被這條蛇絞到窒息,已經變成心理陰影了,下意識緊張地問:“怎麼了,為什麼要這樣看著我?”

綠團的滿臉問號,瞬間變成了看熱鬧的樂呵:“你沒發現自己的變化?”

“什麼變化?”

綠團沒回答,轉頭去問黑團:“嘿,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

黑團也罕見地沒有睡覺,凝視著金絲雀半響,算是瞭然地說:“它原本就是融合基因,發育過程中疏於引導,才導致其他形態連著基因表現也不突出。”

“哦——所以他這算是突然覺醒了?”

金絲雀看著它們打啞謎,滿腦子黑線,心想基地全關注你們這些高階變異體去了,誰會想起來引導他。

再一聽到覺醒兩個字,他頓時心跳如擂鼓:“什麼覺醒?”

小狐狸湊上來,伸腦袋嗅一嗅,驚喜地哇出了聲:“九九,你的氣息有B級了!”

嘭。

天大喜訊砸下來,金絲雀直接被釘在了原地。

金絲雀對人類很警惕,除了溫辛見誰躲誰,黑團猜想,引導金絲雀覺醒的人應該就是溫辛。

且還屬於無心插柳柳成蔭。

既然這樣,它倒不介意再多指點一句:“我能嗅到你氣息中的躁動,你所融合的其他基因應該遠不止B級,看看你的身上,應該有顯露特徵。”

金絲雀猛然回神,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肩膀熱過了頭,慌張急切地拉開袖子。

一根根褐黃的翎羽排布在肌膚上,質感卻不再像觀賞鳥那般柔軟蓬鬆。

他顫抖著手一摸,輕盈卻堅硬,層層疊疊,只有大型猛禽才會有這樣的羽毛!

.

晚上,當溫辛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時,發現金絲雀變了樣,不再低著頭看人,眼中也有了神采。

第一次開導別人,溫辛也拿不準有沒有效,看到對方重拾自信,他真心地為少年感到欣慰。

再之後,瞭解完事情原委的綠團撲了上來,又是吃醋又是嫉妒,抱著溫辛直哼哼:“喵喵喵!”

我也要覺醒,你幫幫我!

黑團看著青年眉眼之間的疲累,主動拽開了這條無理取鬧的蛇。

溫辛笑著和它們鬧了一陣。

無論有多累,他都不會錯過與糰子們的相處時光。

只是晚上睡覺時,小狐狸一反常態地湊了上來。

平時它都和金絲雀一起睡,這是第一次對溫辛表示出親近。

綠團當然不肯自己的位置被人佔了,對把目光分給金絲雀和小狐狸的溫辛,它有一種說不出的緊迫感,齜牙咧嘴地對著小狐狸哈氣。

小狐狸害怕得縮了縮腦袋,不過,只用一句話就把綠團給說服了。

“我的能力可以讓人類休息得很好哦。”小狐狸晃晃尾巴,“他這些天那麼累,都已經有黑眼圈啦。”

綠團兇狠的樣子僵住,立在床上猶疑不定,跑出去詢問黑團。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它黑著臉回來,到底還是答應了:“只限今晚,明天你就給我出去!”

溫辛只看出兩糰子似乎達成了什麼協議,然後綠團就一臉不爽地離開了房間。

他坐在床上,回看懷抱蓬鬆大尾巴的小狐狸,無奈地輕嘆口氣:“你把我的貓喊走了,要怎麼賠我,小傢伙?”

小狐狸積極地嚶了一聲。

賠你一隻狐狸呀!

溫辛被它活靈活現的小表情給逗笑了。

他一般習慣抱著貓睡,但看小狐狸縮在床邊,也沒有強行將它抱過來,熄燈關了門就準備睡覺。

然而這一次入眠,快得有些古怪。

幾乎是腦袋沾上枕頭的那一刻,溫辛就進入了夢鄉。

夢裡,他身處於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中,綾羅綢緞,雕欄玉砌,金銀珠寶數不勝數,世間極美好像都被收羅在這一方天地之間。

溫辛是有意識的,瞬間有些驚疑不定。

這是哪兒?

還不等他翻身下床,一隻白嫩細膩的手指就從旁邊撫了過來,輕輕扳回溫辛的臉。

溫辛回頭看去,只見粉衣美人斜依塌上,單手支顎,眸眼溢著盈盈波光,獻寶一般地笑著問他:“怎麼樣,這些一定能讓你舒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