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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最終確定舉辦詩會的日子在第一場冬雪之後。
同春花燦爛,秋景怡人相比,冬天賞雪作詩也別有一番意境。
如今皇太孫如今年紀到了,婚事不能再等了,前幾年京裡也不太平,太子也過得戰戰兢兢。
難得這兩年京中光景好了一些,東宮地位日漸穩固,太子妃就求皇后幫著組個局,請來京中家世過硬才情俱佳的適婚女子,給皇太孫相看。
自打那日沈若錦進宮後,整個文遠侯府都陷入了焦灼的等待之中。
若錦進宮的這幾個時辰,幾乎是沈老夫人過得最漫長的一段時間。
除了沈老夫人之外,最是希望沈若錦能殺入重圍的就是沈裕,而洛昕擔心沈若錦的同時更是憂心桃笙日後的境況,餘下的沈若琳、沈樾三兄弟也是各有心思。
宮中順嬪是沈老夫人的堂妹,在宮中頗有威望,又跟皇后交好,有了順嬪幫襯,沈若錦入選的可能本就不小,更兼這次參加賞花宴是揹負著使命進來,頗有幾分背水一戰的意味。
好在沈若錦此次的入宮之行十分順利,等她再出宮時身份就已然不同,從原本的侯府千金成為了可以出入東宮的郡主伴讀,並於年後正式上崗。
沈若錦入選的訊息傳回家中,整個侯府張燈結綵,熱鬧非常,一片歡聲笑語。
為著沈若錦被選為東宮之女惠安郡主伴讀的事,文遠侯府擺了宴席請了戲班,實實在在熱鬧了幾日後,才想起還有一件大事沒辦——
桃笙認親回府中的事還沒有解決。
如今沈若錦被選為郡主伴讀,老夫人腰桿子更硬了一些,面對著沈裕提起的接回桃笙之事,還是忍不住建議了兩句,倘若說是遠房孤女或是故人之女,因為家中無人可依,所以想要收為養女,若是日後接回家中,出了什麼有損侯府顏面的事,也不至於太損了自家名聲。
洛昕已經對沈老夫人的良知不報什麼希望,想到自己丟失多年如今有家不能回的親生女兒,想要吃人的心都有了。
她輕輕撥動了兩下手上鬥彩蓮紋青花盞,對著老夫人悠悠開口:“再過幾日就是新年了,如今一家人都好好的,侯爺更是得了皇上的賞識,領了差事,這會兒偏要說桃笙家人長輩都已故去,怕是有些不吉。”
站在洛昕身旁侍奉的鄭媽媽聽出了主子意思,也跟著幫腔道:“是啊,今年可是府上這幾年光景最好的一年,侯爺得了皇上的賞識,大公子新封世子,咱們府上找回了二姑娘,又逢上若錦小姐被選入東宮這樣大的喜事,總不好紅口白牙的咒自己。”
桃笙到底是他和洛昕的親生女兒,沈裕也覺得老夫人的想法很是不妥:“母親就莫要為此事操心了,我和夫人已經商量好,對外說若錦和桃笙是雙生胎,只是當年在外生產匆忙,不甚丟失了妹妹,幸而上天垂憐,讓我們找回了桃笙。”
沈老夫人緊鎖眉頭道:“這法子倒也可行,只是一樣,莫要一上來就說這話,若是她到時有什麼想法,得寸進尺,反而不好收場。”
意思是先提出較為苛刻一些的條件,若是桃笙不同意,再提這個,也省得她提出其他更加不合理的要求。
沈裕妥協道:“母親和夫人說得都是,就這麼辦罷,臨近年關了把桃笙認回來,也算給府上添添喜氣。”
又過了兩日,沈樾親自乘車接桃笙前往侯府,說是父親和母親都已經準備好,要給她慶賀生辰。
桃笙從前只知道自己是出生在冬季,後來養父母根據育嬰堂的說法將除夕那天定為了她的生辰,這麼多年來也一直在這日為她慶生。
桃笙前世的生日也是臘月十八這日,不想穿越之後生辰竟然又是同一日,的確有了幾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感覺。
如果她猜得不錯的話,今天的生辰宴將會是一場交鋒,也會是她徹底擺脫劇情,跟侯府眾人把話說明的大好機會。
侯府自打那日沈裕來過之後就沒了訊息,不明確桃笙的身份,也從不說要認回她的話,就是為了另一個假千金情緒。
蘇嘉這些天沒少跟湯媽媽說文遠侯府的壞話。
今日蘇嘉去京郊置辦年貨,尚未歸來,被她留在家中的湯媽媽送桃笙出門,看到沈樾一臉睥睨之色,如同看一個直立風中的大棒槌,分外冷漠。
關於桃笙今天進府的種種安排,沈若錦也一早得了訊息。
就如今長輩們的態度看來,自己在府中地位並不會因為桃笙的到來而動搖,可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要入宮,不能天天陪侍在祖母和父親身旁,若是桃笙一味地賣乖討巧,會不會再過一些時日,府中就不再有自己的位置?
畢竟她們才是至親血脈,骨肉相連,自己說到底不過就是一個沒有血緣的外人而已。
侍女碧琴看到沈若錦坐在妝臺前遲遲沒有動作,忍不住小聲提醒:“姑娘,開宴的時辰快到了,您要不要過去?”
沈若錦也知道,今天侯府的生辰宴排場很是不小,沈裕專程叫了戲班,洛昕特意下帖子請了族人,這一日從來都是若錦的生辰,如今卻成了桃笙的主場。
今天所要籌備的一切,都是為了向大家公佈沈三姑娘桃笙的存在。
若錦在侯府長大的十幾年,有沈老夫人寵著她,父親沈裕護著她,沈家三兄弟疼她,不管任何宴會和慶典她都是府上當之無愧的主角和焦點。
而到了今天,她卻要把主角讓給一個在外漂流十幾年,一上來就要跟她互稱姊妹的洛桃笙。
這樣一個摸不清長輩喜好,不通禮法,性情固執不知變通的洛桃笙,要拿什麼跟她去比去爭。
沈若錦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容色清麗,秀雅端莊,雖然沒有侯夫人洛昕和桃笙那般豔若桃李的好容貌,但別有一種少女的嬌俏之感,好看得正到好處。
她微微一笑:“自然是要去的。”
既然不是自己的主場,那就變成自己的主場。
沈若錦已經叫侍女問了沈樾身邊小廝,得知桃笙人已經被大哥沈樾接了回來,現如今正在前院書房和父親說話。
沈若錦便帶著自己做好的帽子也去了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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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來,沈裕只同桃笙有過一次近距離面對面的接觸,就是在那日接桃笙回家的馬車上。
經過那次和桃笙的接觸,沈裕也發現了桃笙身上的一些特質,比如對於生存處境和物質條件都不甚在意,比如說話時候過於天馬行空,比如對侯府的榮耀和前程並不怎麼看重。
洛昕堅持這次的生辰宴要大辦,想在族人面前公開承認桃笙的身份,沈裕不好在違拗妻子的意思,於是想著先把桃笙叫到自己書房,提前叮囑幾句,免得她在族人面前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來,最後弄得大家下不來臺,不好收場。
沈裕尚未跟桃笙說上幾句,沈若錦就捧著自己做好的針線走了進來,說是專程來給父親請安。
沈裕一見到沈若錦後,當即便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這個素來讓他引以為傲的女兒身上。
“大冷天的,你不在德壽堂你祖母那裡暖和,還特意過來這裡請安,寒冬臘月的天氣,你身子骨又素來單薄,這些虛禮能免的就免了罷。”
“女兒不是拘泥守舊,不知變通之人,只是想著今日是我的生辰,心中感激這些年來父親母親對我的照顧,特意給幾位長輩準備了禮物,這針線便是我拿詩會那天帶回來的皮子自己做的,希望父親能夠喜歡。”
沈若錦在這頂帽子上的確下了功夫,不光是一針一線親手縫製而成,這用做原材料的皮草更是頗有來歷,乃是那日東宮太子妃賞下來的東西。
沈裕拿到帽子後非常感動。
若錦親自拿東宮賞賜的皮草給他做了這頂帽子,裡面包含的不光是她一針一線親手做成的心意,更是東宮給的體面,裡面還包含著若錦日後可能擁有的遠大前程。
這戴的不是帽子,而是可以預見的家族的榮耀。
沈裕覺得滿意極了,再也沒有比這個帽子更令他滿意的禮物,當即就對著若錦贊出聲來:“你這孩子一向最有孝心,懂禮數,也難怪宮裡貴人們都喜歡,能入了太子妃和惠安公主的眼。”
沈若錦今日趕在生辰宴前過來沈裕書房的目的有兩個,一個在桃笙回府之前多討得父親幾分歡喜,一個是在父親跟前壓過桃笙,確立自己地位。
哪知這位正牌的沈二姑娘根本就不接招,從自己進來之後沒說一句話。
明明對方已經將這一切都在了眼裡,沈裕的誇獎也落在了耳中,但臉上表情就沒有出現一絲的波瀾,反而有種在負手吃瓜看戲的架勢。
面對著這樣的桃笙,若錦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敗感,忍不住主動出擊道:“妹妹覺得如何?”
兩人第一次見面之時,若錦為表尊重叫了桃笙姐姐,時至今日,長輩們的打算若錦基本已經知曉,接下來兩人將成為雙生胎的姊妹,而老夫人的意思是由她來做姐姐,佔住侯府嫡長女的位子,桃笙來做妹妹。
所以若錦對桃笙的稱呼也發生了改變。
不搶在女主角前面發言也是炮灰女配的自我修養,桃笙原本沒想發表什麼意見,可面對著女主角的發問,若是繼續無視就有些不識抬舉。
桃笙也知道若錦這是求誇的意思,但是對著灰不溜就的鼠皮帽,實在很難用成語或者排比句形容,只能真誠讚道:“挺好的一帽子,看著比我們家裡湯媽媽做得暖和一些。”
不得不說,若錦在針線上的手藝不錯,這帽子做得規整,應該還是加絨加厚的。
可是侯府裡有炭火,上朝有馬車,沈裕又是文官,大冬天的不騎馬不打獵不出門,要這麼厚的帽子幹什麼?只能捂一腦門子汗,一點都不實用。
桃笙實在有些不懂,為什麼沈裕會感動成這樣。
果然一入侯門深似海,生活處處是演技。
沈若錦聽了桃笙這話,再度不自覺地攥緊了手上帕子。
她的針線在京城閨秀當中都是數一數二的,宮裡娘娘太妃見了都曾誇過。洛桃笙倒好,一上來竟然拿她跟家裡一個僕婦的針線相比較,拉低了她針線檔次的同時,又讓人面對著她的誇獎說不出什麼其他話來。
看來這個妹妹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般雲淡風輕,實則頗有城府,工於心計。
自己從前當真是小看她了。
“你妹妹自幼在外長大,初來乍到怕是難免有些不習慣,你是姐姐,多帶帶她。”沈裕眼看著時間差不多了,草草扔下一句和方才話題無關的結束語,“外頭的戲已經開了,你祖母和母親在那邊怕是等急了,你們也早些隨著為父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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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為了給家中兩個女孩兒慶祝生辰,也為了公佈桃笙作為沈家三姑娘找回家中的訊息,洛昕請了在京中的其他幾房親眷和好友來了府上,就等著藉著孩子生辰公佈這件喜事。
沈老夫人如今正在德壽堂中,和洛昕商討著今日流程,此時看到沈裕帶著桃笙兩個到來,沈老夫人率先開口:“正和你媳婦說起家裡的事呢,你那邊的事究竟辦得如何了?”
沈裕道:“已經跟專管戶籍的衙門主事說好了,年後就能給桃笙落上。前兒跟家中姚師爺說起這事來,他上來就出了個餿主意,說是倘若讓桃笙作遠房孤女或是故人之女,因為家中無人可依被侯府收為養女,落戶更是簡單容易一些,當真是荒唐……”
桃笙道:“姚師爺的這兩個想法的確都不錯,不過不勞侯爺和姚師爺費心,我並沒有想過要將戶籍遷回侯府中來。”
沈裕的話語被桃笙打斷後,臉色當即有些不好:“長輩話還沒說完你就打斷,這是哪家做小輩的規矩?”
沈若錦在家中一直走得都是懂事知禮的風格,此時見到父親動怒,連忙走上前來拉住桃笙的胳膊勸道:“這幾日的確委屈了你,只是年後我就要入東宮為郡主伴讀,大姐姐已經出嫁,日後家中就你一個女孩子在父母面前盡孝了。妹妹莫要跟父母賭氣,說出讓他們傷心的話來,還是早些回家為好。”
沈裕也道:“你姐姐這話在理兒,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總不能因為受了這麼點委屈,為了一時的氣性誤了認親大事,日後你當好好跟若錦學學為人處事才好。”
桃笙嘴角不自覺地浮起一絲冷笑。
原來他們也都知道自己面對這個情況應當委屈,應該賭氣,但依然堅定選擇了站在若錦那邊,也難怪原主後來會有那些過激行徑。
“跟賭氣無關。”桃笙道。
她只是單純不想和這家人繼續相處下去而已,就算日後往來必不可少,也不想以沈家三姑娘的身份行事。
沈若錦眼中閃過一絲厭棄,覺得桃笙這裝模作樣坐地起價的樣子討厭極了。
可很明顯,如今這會兒府中已經拉開這樣大的陣仗公佈桃笙身世,不可能再像上一次一樣讓桃笙離開,一切回到原點。
而沈裕和洛昕明顯已經被她拿捏。
洛昕給沈裕使了個眼色,沈裕才意識到今天是桃笙的生辰,自己這話說得也未免太著急了些,便斂了口氣對桃笙道:“你這孩子也太冥頑不靈了些,那不過就是姚先生說得一些渾話,聽聽也就罷了。你和若錦都是好孩子,我和你母親誰都捨不得,到時就說你們是雙生胎,只是在生產時出事走丟,如今找了回來,你覺得如何?”
“侯爺和夫人不必麻煩了,能夠在有生之年知曉自己生辰,我心中歡喜,只是想要讓我認回侯府……倒也大可不必。”
沈裕越發糊塗起來:“這又是為何?”
桃笙能這麼篤定地不想認回侯府,手裡自然還是留了殺手鐧的:“侯爺膝下有三位公子,兩個姑娘,加上我一共有六個。我那養父母命苦,這麼多年來只得我一個孩子,又精心養育了這麼多年,我不能在他們去後做出有負於他們的事,讓他們過身之後的祭日祭辰連個上香磕頭的人都沒有。侯爺有心為我過生辰,我心中感激,只是這遷族譜落戶籍的事情,怕是不能了。”
人在古代的確就有這麼個好處,當戶籍和實際情況有出入之時,都一律按族譜說話。
這也就是為什麼做了嗣子之後,要把養父母放在生身父母前頭的原因。
譬如一個皇帝如果沒有孩子,從皇親貴族當中選了孩子作為養子繼承,那麼這個孩子必須要把養父母放在生身父母前後,生母不能享有皇太后的尊位,生父也不能享有太上皇的稱謂,只有養母是名正言順的太后,養父是真正意義的“皇父”。
這規矩放在普通百姓身上也是一樣。
桃笙這兩個月也沒閒著,抽空研究了大周朝的相關律法,知道在這個自己穿越到世界裡,宗族和立法力量是要遠遠大於個人意志和父子親情。
所以只要她和洛家人不同意遷族譜挪戶籍,沈家就拿她沒有辦法。
此言一出,侯府眾人再次陷入了久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