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肆意刺耳的狂笑從四面八方襲來,耳膜嗡嗡作響,視野搖晃恍惚。

……

臨近傍晚,日光尚明,晚高峰的第一波悄然而至。

十字路口的交叉點,紅燈切到綠色,行人來來往往,身影交錯。

校服襯衫有幾顆釦子扣錯了位置,亂糟糟的,隱約露出馬克筆的字跡。

“喂,快點啊!”

少年身後兩三米的地方有條小巷,陰影裡站著幾個人,前頭的發話,旁邊的發笑,剩下一個蜷著肩膀,畏畏縮縮。

人頭攢動的街頭,聒噪喧囂中,彷彿只有他一個人是安靜的。

安靜得像死去一般。

他面對著人群,伸手解開釦子,襯衫大敞。

“鹿野二中高一C班”

“莫森”

肩膀、胸口、兩肋、下腹,凌亂難看的筆跡大字報一樣明晃晃地留在上面,純黑與面板的蒼白,對比鮮明,清晰刺目。

風吹著莫森敞開的襯衫,他手伸向皮帶,咔噠一聲,肥大的校褲唰地掉下來。

“蕪湖~”

“哇哦——”

“哈哈哈哈哈哈那傢伙不得了啊!”

伴著不遠處的聲音,四角褲也順著麻桿似的雙腿落下來。

隔著一條馬路,街道對面三三兩兩站著出來接客的各色女人,笑容虛虛地浮在臉上,不算熱情,眼力卻是好的,偶有一位客人腳尖向這邊轉了轉,就噙著嬌笑挽上去,拐進巷子開始第一單。

莫森的手放在腰下腿前,快速揮動。

時間剛好,一群剛放學的女學生結伴回家。

來往的行人視線都落在一處,嫌惡厭棄地瞥過,匆匆而走。

“啊!!!!”

女孩的尖叫響徹街道,緊跟著更多的尖叫傳來。

何冶躲在陰影裡捧腹大笑,笑得失去力氣,要靠著身邊的哥們才能站穩。

“太強了,那傢伙太厲害了!”

“真的能做到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看,超搞笑吧?”

“啊、哈哈,哈哈。”

勉強露出笑容,放下環抱著書包的手,插兜張望,假裝路過。

無比刺耳的唾罵聲和尖叫聲中,莫森轉過臉來。

田剛慌亂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

……

“卡。”

仰躺在地上的秦絕猛地撐起身來,側過臉乾嘔。

她的手死死壓在蓋著外套的小腹處,那裡寫著“莫森”兩個字。

“小秦!”

張明不在,湯廷和慢了一拍的賀栩都衝過去。

但誰也沒想到,離得最近的池田璃依一把脫掉了身上的背心,把它當成手帕,一手環抱著秦絕的頭,一手輕輕去擦她嘴邊的涎液。

眼淚一行行沖掉粉底,滑稽可笑,只穿著內衣的池田璃依根本沒有出戏,伸手將秦絕抱在了懷裡,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胸口。

視野裡直面一片軟白,秦絕沉鬱呆滯的眼睛條件反射地聚焦,驟然回神。

“瘋子!”

群演沒有撤離,劇組人員齊全,在這搞什麼公開展覽?!

秦絕頃刻間從莫森抽離,一抬手掙開池田璃依,把她按在懷裡,單手脫下門戶大開的襯衫反披在她僅剩下內衣搭扣的後背。

“衣服拿來!”

秦絕抬起臉衝著旁人吼出聲。

她嗓子極啞,這一聲直接破了音,咽喉刺激蠕動好一陣咳,險些再次反胃。

湯廷是抱著衣服過來的,急急忙忙就要把大衣披在秦絕身上。

“給我個屁!”

秦絕斜了他極其恐怖的一眼,湯廷被釘在原地,冷意從天靈蓋直衝腳底。

“嘖。”

沒控制好情緒和氣場,秦絕皺起眉頭,扯下湯廷手裡的大衣,又給懷裡的池田璃依蓋了一層。

她露不露有什麼緊要,反正是平的,又不會穿幫。

閉眼順了順氣,秦絕勉強調整好狀態,儘可能平和道:“抱歉,湯哥。”

湯廷還僵在那裡,臉白如紙,冷汗嘩嘩的流。

秦絕心裡嘆氣,越過湯廷去看後面的賀栩,平靜道:“賀導,排程現場吧。”

她的手還輕輕環在池田璃依的腦後,“池姐還沒出戲,我陪一下她。”

賀栩定定地看了她們兩秒,沉沉點頭。

“群演集合,放飯發錢。”老爺子按亮腰間別著的喇叭,“片場線不要動!”

片場線指的是租用場地或外景包場時,為了提醒行人誤入而牽出的警示線。

尤廣誠和何暢早都傻了,他倆的近景和特寫是單獨一條拍的,秦絕最後那場則是一鏡到底,絕望濃得化不開。

這場戲很艱難,為了恰好取到下午四五點鐘這段的自然光,劇組只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預算。如果這次沒拍完,就要繼續等下一個臨近傍晚的時候。

可怕而恐怖的是秦絕的演技,不,甚至跟演技已經沒什麼關係,她站在那就是莫森。

莫森在這短短一個小時裡反覆拍攝著這幾段地獄般的景象,眼神空洞無望得令人害怕。

何暢那個躲閃的眼神效果最優秀的一次,就是在秦絕給他承了一段戲後才有的表演。

近乎於真實的恐慌。

池田璃依還在無聲流淚,恢復了理智的秦絕披著小工遞來的羽絨服,乾脆把衣服兩襟抻了抻,連帶著池田璃依也都裹了進來。

有一說一,老爺子的羽絨服好肥。

秦絕苦中作樂地笑了笑,把池田璃依的頭扶到自己左胸。

曾被她護在懷裡過的人都說她心跳聲還蠻安心的,雖然不曉得究竟什麼意思,但這時候就活學活用吧。

池田璃依哭了很久才漸漸停下,短時間內情感的強烈爆發,加上生理上的持續落淚,激得她太陽穴發疼,意識懵懵的。

秦絕不動聲色地把手移到她的後脖頸,巧勁一按。

池田璃依一歪頭,昏睡過去。

兩個人在地上一個抱一個地坐了很長時間了,秦絕光裸的腿還有知覺,只是發麻,她把掉在腳踝處的四角褲和校服褲子重新扯上來,順便將池田璃依在戲裡給自己下半身蓋上的外套也小心扯出,順手遞給旁邊的小工。

當時秦絕也可以將這外套拿起來披給池田璃依,只是……畢竟它剛蓋過她只穿著作戰服的下半身,而且自己在外人看來還是男的,怎麼想怎麼奇怪,電光火石間選擇脫掉了身上的校服襯衫。

處理好這些,秦絕定了定神,直接把池田璃依抱了起來。

她算是明白為什麼這女人明明入戲快演得好,卻始終還在跑龍套了。圈內好角色難接暫且不論,她自己過度入戲也是個問題。

一個妓女的小配角尚且如此,若是完完整整地演繹了某個主角的故事,恐怕會陷入濃重的角色影子,徹底走不出來。

“附近有安全性高的賓館嗎?”秦絕抱著人進了臨時棚子,開口問。

“有有。”尤廣誠很會記地圖,湊上來道,“秦哥,右邊那條道左拐走過三個商店就能看見。”

“謝了。”

秦絕微一點頭,抱著池田璃依轉身離去。

閒話什麼的,這個時候了誰去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