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鳴的電吉他,叮咚的鍵盤響,嘹亮的嘶吼,搖滾樂隊甚至不需要多麼炫目的燈光,光是站在煙霧似的乾冰裡就能燃動人心。

在這裡最重要的是音樂,是歌聲。

煌樂團屹立龍國樂壇整整十八年,楚煌在演唱會上唱的每一首歌,臺下都有無數聲音激情相合。

“不老松!!!”

“煌樂團——再戰十年——!”

歌迷們的喊聲此起彼伏,喊的是煌樂團,也喊的是他們過去的歲月。

首首大合唱,搖滾狂歡一路持續到中場休息,楚煌笑著說要喘口氣,底下傳來陣陣笑聲。

“煌哥也上年紀了!”有樂迷跟他鬧。

“屁!”

楚煌剛要喝水,一聽這喊聲頓時把礦泉水瓶放了一放,瞪眼道,“老什麼老,寶刀未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臺下再次鬨笑起來。

“煌哥再唱十年!”又有人喊。

“那必須的!”

楚煌舉了舉水瓶,引來陣陣高呼。

他和歌迷們插科打諢了一會兒,再次挎起電吉他。

“還是挎著得勁兒吧?”鼓手陳撼星樂道。

“當然啊!搞樂隊的手裡不拿樂器,不跟士兵上戰場不帶槍一樣扯淡!”

楚煌拍拍吉他底部,在笑聲和歡呼裡把它舉起來朝著琴頸側邊親了一口。

“我的老夥計,十年啦!”

他哈哈大笑。

“來!下半場!再來!”楚煌又喊。

音樂聲再起,煌樂團四人背後正中央的那一塊大螢幕驟然變換,雷雲特效放到現在來看顯得有些劣質,卻是那一代人最經典的回憶之一。

“風!雨!滔!滔!”

樂迷們震聲吶喊。

轟隆!

雷聲從立體環繞式音響中躍出,螢幕上出現了老影帝何暢立於天地間霸氣無朋的身姿,緊接著便是阮紫雁淚眼朦朧的特寫。

這是嶽揚執導的經典電視劇,《風雨滔滔》!

而為這部劇作演唱同名主題曲的,是煌樂團!

“哦——!!!”

楚煌開口第一句唱出,場內有了些年紀的人霎時心潮澎湃。

“這次的曲順,真有意思!”

汪遠軍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和汪朵朵站著嗨完了前半場,見女兒有點累了就陪著她坐下來,也不在乎前後左右激動站著的歌迷擋了視線。

反正他們坐的位置好,抬頭也能看見大螢幕和兩邊特寫,一樣的。

“什麼意思呀!”

場內音樂大聲,周圍又有合唱,汪朵朵湊到父親耳邊問道。

“演唱會的歌曲順序!”

汪遠軍用差不多的音量回答她,“以前有按時間來的,也有打亂的,這次分成了獨立歌曲和影視主題曲!”

“哦哦!”

汪朵朵不明覺厲地直點頭。

她仰頭看向大螢幕,老戲骨何暢的臉不是很熟,但阮紫雁卻是認識的,耳旁楚煌的歌聲加上《風雨滔滔》經典片段的剪輯,彷彿整個人一下子掉進了MV裡,享受到了一場身臨其境的視聽盛宴。

“哇——”

汪朵朵不自覺讚歎出聲。

她最喜歡劇情向的MV了!好棒好棒!

《風雨滔滔》之後,又是一部經典作,煌樂團當真是承包了許多影視金曲,這些歌曲在搖滾味道上或許有所欠缺,但依然是聽眾朋友們心中膾炙人口的好歌。

一首接一首,煌樂團為人耿直厚道,哪怕是近幾年接了一些略顯尷尬的商單,此時也把那些電影或電視劇的片段播放了出來。

反正畫面有剪輯加分,更何況在場的樂迷都是衝著聽歌來的,楚煌對他們自己的歌極有信心,於是渾然不懼。

汪朵朵還是第一次來到這樣的演唱會現場,感覺大飽眼福。

又過了十幾分鍾,汪遠軍牽著休息好了的女兒站起來。

煌樂團的演唱會通常都是兩個小時,然後留出半小時的時間安可返場。

除此之外,這群傢伙還有個不成文的習慣,每到後半場必然出現一點么蛾子,就像前年的巡演,幾個人公然在舞臺上湊一堆點起外賣。

今天演唱會一直唱到現在都沒有類似的“驚喜”,怕不是想攢著留到最後來個大的。

像汪遠軍這樣的老粉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最後一首歌!”

果不其然,楚煌開始喊了。

嗓音已有些嘶啞的歌迷們鼓掌呼喊。

“呼。”

楚煌喘了口氣,左手習慣性地在吉他琴頸上下滑了滑,聲音從麥克風中傳來:

“最後一首歌了,來首新的。”

他語氣故作淡定,臺下的樂迷卻立刻嗨瘋了。

“又裝!”

鍵盤手李客在旁呲牙咧嘴。

楚煌毫不在乎他的嫌棄,繼續用逼格十足的口吻道:

“你有沒有在哪一天晚上,抬頭看見一輪巨大的月亮?”

他話音剛落,中央螢幕倏地一亮,白光中潑開一團水墨,音響中傳來了陣陣風聲,“啾啾”燕鳴。

與此同時,鍵盤音弱起而進,電吉他緊跟其後,鼓點陡然墜下,旋律突地迸發!

“咦?”

汪朵朵和汪遠軍同時睜大了眼,可驚訝的原因卻不相同。

前者一眼認出了螢幕中肆意江湖的秦飛燕,而後者,卻是被這首新歌的前奏所吸引。

好老派的編曲!

如果楚煌不說這是新歌,恐怕很多人都會以為這是十幾年前的曲子!

這是一股難以形容的經典味道!

汪遠軍錯愕之際,楚煌已然開口,滄桑的歌聲瞬間攫住了聽眾的耳朵:

“都是你的錯,輕易愛上我,

“讓我不知不覺滿足被愛的虛榮。

“都是你的錯,你對人的寵,

“是一種誘惑。”

……等等,這詞?!

汪遠軍還在怔愣,汪朵朵和不遠處特等席位裡的齊源彬卻立即反應了過來,旋即屏住了呼吸!

“都是你的錯,在你的眼中,

“總是藏著讓人又愛又憐的朦朧。”

沉丹青的大特寫恰在此時出現在螢幕中!

少女時的她,美婦時的她,哪怕眉宇間的颯爽幹練漸漸轉變成了成熟豔麗,可面對秦飛燕時那對含著嗔怨與嬌柔的眼眸卻從未改變。

“都是你的錯,你的痴情夢,

“像一個魔咒。”

當畫面轉到了秦飛燕被沉丹青壓在牆上,滿臉愧疚苦楚的大特寫時,臺下也有觀眾尤其是女觀眾驚撥出聲。

這竟然是《非雁》的主題曲?!

“被你愛過還能,

“為,誰,蠢動——”

煌樂團的演奏自然流暢地將樂曲推向第一個高潮,楚煌閉眼唱道:

“我承認都是月亮惹的禍!

“那樣的月色太美,你太溫柔。

“才會剎那之間只想和你一起到白頭——”

皎皎月光下,秦飛燕雙手撐在了沉丹青兩側,偏著頭噙一抹淺笑去吻她。

“我承認都是誓言惹的禍!

“偏偏似糖如蜜,說來最動人。

“再怎麼心如鋼鐵也成繞指柔……”

風信閣頂層,秦飛燕伸手推門,沉丹青斜倚在榻。二十年不見,咫尺之隔,兩兩情動。

啊啊啊啊。

汪朵朵的眼淚幾乎是一瞬間噴湧而出。

她甚至能自動自覺地在腦內補足那時的臺詞和前後畫面。

月色太美,你太溫柔,於是剎那間想與你到白頭……

附近甚至傳來了隱隱綽綽的哭聲。

汪遠軍呆立在原地,和自己的女兒不同,他下意識先去品味這首歌本身,越品越是心情複雜,一時竟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臺上的煌樂團還在間奏中,不知是有意改編還是臨場即興,場內只有樂音和螢幕中《非雁》的片段。

這首歌,這首歌……

以月亮為最主要的意象,表面在寫男人“抱怨”都是月亮的禍,都是女人的錯,實則卻在表達歌者為他心中的愛人動情至深。

怎麼能有人用這樣直白的歌詞,把愛情刻畫得如此浪漫入骨?

是啊,你輕易地愛上了我,情起而深,動不動就把一顆真心奉上;你又那麼寵我,縱容我,讓我不知不覺變得更加肆意任性;你還那麼美,一雙眸子含情脈脈,蒙著層迷離水霧,惹人愛憐;最最過分的是,你還這樣痴情,所以我被這樣的你愛過了,以後還能為誰動心?

都是你的錯,讓我深深地、無可自拔地愛上了你啊。

汪遠軍簡直想自嘲兩句自己最近是不是太感性了,怎麼從“千色”樂隊到煌樂團,動不動就聽歌聽了紅了眼眶。

可事實就是如此。汪遠軍非常清楚,公司裡與他同在一個辦公室的女同事發自內心地喜歡他,她不介意他是帶著孩子的單身父親,哪怕被屢屢拒絕也還是不肯放棄,一次又一次向他情真意切地告白。

他看得出來她非常愛他。

可他心裡滿滿當當的,都是汪朵朵母親的身影。

是的,就是這樣,都是你那麼美、那麼好,這才讓我被你愛過之後,往後餘生哪一個女人都不曾心動。

是你的錯,也是那晚月亮的錯,還是那天日光濛濛老式腳踏車鈴鈴作響的錯。

要不是這樣,我怎麼會愛你愛得如此動情?

汪遠軍只覺得自己就像臺上的楚煌,就像歌裡的主視角,是一個為愛情痛了、傷了心的懦弱男人,在夜半輾轉反側相思之際拼命地找著藉口,一邊推諉,一邊懷戀,一邊難過。

他情思綿長,心頭無盡感慨,又在此時突兀地被女兒的尖叫聲拽回現實。

“怎麼了?”

汪遠軍連忙轉頭,就見汪朵朵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卻捂著嘴定定地看向臺上。

甚至觀眾裡也有人發出驚呼。

汪遠軍旋即向舞臺看去,只見楚煌身旁不知何時已經放置了一個立式麥架,而一個人正挎著電吉他邊加入煌樂團的間奏,邊朝著正對觀眾的方向走來!

這人……

是秦絕!

汪遠軍赫然一驚,同時側方螢幕也映出了秦絕的面容。

她額髮繚亂,髮尾隨意綁在頸後,穿了身再普通不過的薄衫長褲,外面套著件仿古式的淺青色絲質開衫,腰右側有一支毛筆的水墨印花,左肩頭繪了一隻黑白燕子。

畫面裡的秦飛燕穿過螢幕來到了現實。

秦絕邊走邊彈,和楚煌對了對視線,間奏自然結束,她微微擰眉站到了麥架前。

“都是你的錯,輕易愛上我,

“讓我不知不覺滿足被愛的虛榮。

“都是你的錯,你對人的寵,

“是一種誘惑。”

臺下樂迷小小地驚了一下,有的是沒想到楚煌竟然讓出了第二段主歌,讓這個不知名的新人獨唱,更多的則是被秦絕的聲音、唱功和其中蘊含著的情感狠狠攝住了心神。

好痛苦!

如果說楚煌唱的是多年後帶著遺憾對當初深深動情的回味和追憶,那秦絕此時就是徹徹底底地讓這首不知名的新歌成了苦情歌!

“是秦飛燕……”

汪朵朵哭得不成樣子。

“都是你的錯,在你的眼中,

“總是藏著讓人又愛又憐的朦朧。

“都是你的錯,你的痴情夢,像一個魔咒。

“被你愛過還能,為,誰,蠢動——”

秦絕嗓音與她年輕的容貌截然不同,低啞得讓人難以置信。

她在每一句開頭的咬字比楚煌更狠更用力,表情也像螢幕裡秦飛燕面對沉丹青的質問那樣盈滿了悽苦與酸楚,彷彿在拼命說服自己把責任都推到沉丹青身上,卻又心知肚明錯的分明是自己,於是更加煎熬悔恨。

歌聲雖不見哭腔,卻讓人油然而生一股歌者已然掉淚的錯覺。

“我承認都是月亮惹的禍!

“那樣的月色太美,你太溫柔。

“才會剎那之間只、想、和、你一起到白頭——

“我承認都是誓言惹的禍!

“偏偏似糖如蜜,說來最動人。

“再怎麼心如鋼鐵也成繞指柔……”

激烈的演奏聲裡,秦絕短暫地放開了電吉他,雙手緊緊握住麥克風,掙扎著唱道:

“怎樣——

“的情生意動——

“會讓——

“兩個人,拿一生,當承諾——”

唱罷,鼓聲驟落,秦絕一把扶起電吉他,退後半步彎下腰,一串近乎猙獰的激昂主音從指尖迸發。

單就這段演奏,不論是“情”還是“技”,竟都完全不落於煌樂團的下風。

偌大的演唱會會場,一萬多愛憎分明的搖滾樂迷,沒有一個人在此時認為秦絕的到來與加入充滿了違和感,不適合這個舞臺。

甚至在他們心中,這首歌,就該是煌樂團與她一共五個人的演出!

“我承認都是誓言惹的禍!

“偏偏似糖如蜜,說來最動人。

“再怎麼心如鋼鐵也成繞指柔——”

最後一段副歌,是楚煌和秦絕的合唱。

兩副年齡迥異的面孔,高度一致的低沉沙啞的嗓音,一者愴然,一者悽楚,將這首歌唱得那麼深切,又那麼感傷。

復古經典的編曲,直白精準又不失浪漫的歌詞,樂隊精湛萬分的現場表演,都在短短的幾分鐘裡牽動了無數人的共鳴。

感性的聽眾已經潸然淚下,哪怕是心腸堅定之人也禁不住惆悵地嘆了口氣,亦或像汪遠軍一般微微紅了眼圈。

根本不用再多說,煌樂團的新歌,必然又是一首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