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齣偷換概念。

張牧矢口否認了販賣、騷擾和性侵的行徑,將這些犯罪行為全部推給了福利院的護工。

他每說一句,詹長清就用手語翻譯一句,螢幕上顯示的內容是一樣的。

琴的神情從隱怒轉為震驚,瞳仁猛地縮緊了。

砰!

他站起身,帶翻了椅子,手重重地落在桌面上。

琴憤怒地打著手語。

他在說謊!

是他,做壞事的人也有他!

“注意法庭秩序!”

坐在正中的法官梁承磊開口了,實打實的聲音,天然就比琴無聲比劃的手勢更有存在感。

“好的法官。”

詹長清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少年,很有禮貌地朝著梁承磊的方向點頭。

“我方委託人情況特殊,呃,您知道的,因此他的情緒不是那麼的……穩定。”

這人在說什麼鬼話?!

臺下的觀眾難以置信地瞪起眼睛。

你被關小黑屋,不給飯吃,你的弟弟妹妹被毆打性侵,難道你的情緒就穩定了?!

法官梁承磊皺起眉。

“原告是否提交過完整的體檢報告?”

他的疑問很好理解,審判庭需要首先確認原告與被告兩方的情況,以確保不會發生胡亂起訴控告的誤會。

“法官先生,這是我委託人的個人隱私。作為未成年殘疾人,他應當受到必要的保護。”

已經有觀眾覺察到不對勁。

這法庭的程式和法官的反應是不是有點怪?

真的是正常開庭審理案件的樣子麼?

法官旋即拒絕接受詹長清給出的理由,表示會將原告的精神狀況、情緒狀態納入考慮。

詹長清表情嚴肅地用手語告訴了琴。

琴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掐進掌心,盡全力忍住了怒火,用攥得發白的手指比劃了句“對不起”。

“請被告繼續陳述。”

法官用毫無波動的聲音說道。

張牧低微地點著頭,即使是剛才琴憤怒地打斷了他,他看向那個少年的眼神也還是充滿了歉疚和包容,有著在長輩身上常見的無奈。

“馨華福利院是我的心血。”張牧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說道,“但是,福利院這種機構,主要的收入來源都是捐款。社會各界對孩子們的關注又不是很高,我就想試著做一做副業,小本生意什麼的,好補貼給院裡。”

“被告不要闡述額外的內容。”法官面無表情地打斷道。

“啊,好的,好的。”張牧連忙點點頭,“是這樣的,因為我經常在外忙生意,拉贊助,對福利院的管理確實懈怠了,沒想到院裡的護理長沒了初心,對新來的護工審查很寬鬆,釀成惡果……”

“啊、啊——”

琴的聲音非常嘶啞刺耳,好看的臉因怒意扭成一團。

“請原告不要……”

“法官先生,我方委託人想要發言。”詹長清面容嚴肅地舉起了手。

他拍了拍琴的肩膀以示安撫,打起手語。

詹長清:不要急,你先冷靜。

琴紅著眼,惡狠狠盯著張牧,單薄的身體因粗重的呼吸起伏得十分明顯,像一頭綴滿了尖刺的困獸。

他用力閉了閉眼,吸了口氣,才伸手“說”道。

琴:你知道張牧在說謊。

琴:他賣孩子,別人用手機轉給他錢,就能帶走一個孩子。

琴:他叫我們去聽他講故事,他在騙人,進去就會被按在懷裡,脫衣服,摸。

琴:會流血,會髒,會死!

白底黑字,舞臺兩側的螢幕翻譯異常刺眼。

琴的雙手飛快地舞動著,動作很好看,卻也猙獰,手背上的青筋都繃起來。

琴:死了六個人!

琴:其他的所有人都流過血!

琴:小百靈流過,月季流過,青也流過!

大螢幕上切到的是琴的特寫,焦急、憤怒和難過同時出現在他漂亮的臉上,尤其是那雙眼睛,眼眶紅得奪目,血絲像藤蔓一樣刺進他的眼眸。

詹長清還是拍了拍他。

接著,這位律師轉頭看向了梁承磊。

“法官先生,我方委託人說,不止是新來的護工,還有很多不認識的人,有六個那麼多。他們冒充社會志願者,進入福利院對殘疾兒童施暴、性虐待。他親眼看見很多小孩遭到了毒手。”

詹長清的表情正經得可怕,說出來的東西卻截然不同。

“垃圾!!”

臺下有人罵得破了音。

這他媽是什麼顛倒黑白?!

琴的“話”,坐在底下的孩子們能看懂,詹長清能看懂,懂手語的張牧也能看懂,只有法官看不懂!

詹長清只靠一張嘴就能改寫事實,可琴卻還信任地看著他!

“他們聽不到啊……”

觀眾說這話時聲音都在顫。

他們不知道詹長清就這樣明目張膽地信口胡說,掩蓋張牧的犯罪事實。

法庭裡甚至沒有一個公平公正的手語翻譯!

只因為詹長清在表面上是站在琴這邊的,所以就不需要另一重程式了嗎?

還是說,現在坐在正中央高高在上的法官,其實屁股早就已經歪了?!

群情激奮的聲音並沒有傳達到臺上。

在這一刻,彷彿觀眾們才是啞巴。

法庭上,詹長清的“翻譯”還在繼續,法官梁承磊認真聽著,時而微微點頭。

“法官先生,這個……”

張牧遲疑了一下,舉手說道,“真的是我不對,我不應該經常在外面奔波,讓孩子們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這麼痛苦。”

“滾啊!!!”

觀眾的怒罵聲甚至被收進了現場錄音。

但張牧戴著無線麥,麥克別在他剪裁得體的西裝衣領上,音量蓋住了觀眾的聲音。

詹長清繼續“翻譯”著。

詹長清:張牧不承認他做了這些,他說你在說謊。

琴:我沒有!

詹長清:我知道,但是隻有你一個人在說,法官是不能相信你的。

琴愕然地睜圓了眼睛,伸手在臺下最前排的那處劃了一道弧線。

琴:他們都可以作證!

琴:我也可以!

琴:我們都被打過,摸過。

琴:被傷害的是我們自己!

被傷害的是我們自己。

明明是擲地有聲的一句話,放在此時卻顯得可笑。

哪怕受害人是我自己,是聽不見聲音、說不出話的我自己,我卻還要排除萬難讓別人相信我說的是真話。

孩子們身上若隱若現的淤青和傷痕,你們看不見嗎?

他們穿的那些皺巴巴的舊衣服,你們看不見嗎?

他們每個人臉上都沒有笑容,抬眼都小心翼翼的,你們看不見嗎?

是,我們是殘疾人,我們是聾啞人。

可你們這群身體健全的人,

也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