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你是一顆棋子,無辜入局。”秦絕總結道。

喬嶼點了點頭。

“你幾歲了?”秦絕突然問。

這個問題她之前在西餐廳衛生間外的小廳裡問過。

喬嶼看著秦絕,不閃不避,微微笑了一下:

“十七歲。”

這次她說了實話。

話術中常見的年齡欺騙。雖然大部分人懶得承認,但年紀這東西確實和人的刻板印象與處事態度息息相關。

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在人眼裡,經常被打上“涉世未深”、“未成年”、“女高中生”的標籤,以小狐狸的容貌來說,這種帶有一些弱勢的標籤並沒有好處,反而容易讓壞人更興奮,招來禍事。

所以她面對秦絕時多報了兩歲,十九歲,差不多在讀大一,雖然依舊年輕,但至少能讓人用對待成年人的態度來對待她,令兩方地位的差距沒那麼懸殊。

喬嶼這句實話說得坦坦蕩蕩,也不對自己先前的有意隱瞞解釋什麼。

秦絕顯而易見是個聰明人,且坦誠、大度、有一說一,還對她有股別樣的關懷和體貼。種種因素之下,喬嶼相信她不會介意甚至非常理解自己之前說謊的事實。

秦絕果然笑了一下,沒說什麼。

笑聲是淡橙色的……稍微摻了些紅……

喬嶼眼前閃過一抹色彩,又迅速消失。

溫和、放鬆、愉悅……這位秦小姐不僅沒有在意我說了謊,還很贊同我這樣做?

喬嶼眨了眨眼睛,注視著秦絕的臉。

“你可以放心,那群人是衝著我朋友來的。”秦絕並不想利用小狐狸的示好做什麼,直接把真相告訴了她,“……就是如此,你只是個外貌與他熟人有些相似,於是被迫入了局的倒黴鬼。”

喬嶼微微一怔,似乎沒能想到秦絕這麼快就把背後所有事情都查清楚了。

她突然短暫地笑了笑:“秦小姐,您這麼相信我麼?假如……我也是帶著任務來接近你,或者你朋友的呢?”

“來唄。”秦絕向後靠去,一條腿搭在另一條上,露出個滿不在乎的笑容,“反正你跑不了了。”

她看著小狐狸有點懵懵地眨著眼,心裡有被可愛到。

雖然對方已經失去了末世時的記憶,但性格和處事方式卻沒有太大變化,仍然精明細膩,跟她你來我往地聊天很有意思。

“我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能讓您如此信任我?”喬嶼突然問。

秦絕輕輕笑了,說:“不是告訴過你了麼?”

喬嶼眉頭微皺:“秦小姐,當事人有知情權,您不這樣覺得麼?”

她斟酌著,不掩飾自己的好奇,卻也措辭精妙,“讓我知道自己的價值在哪裡,這樣更方便與您進行更多的合作,幫忙也能幫在有用的地方。”

一句反問,再加一句柔弱貼心,帶著些小心翼翼的示好。

秦絕眼裡含笑,流露著長輩特有的慈愛和寵溺。

隨後她視線放空,似乎追憶了什麼,嘴邊的笑容淡去了一些,輕聲開口:“不是什麼好事,不瞭解也很好。”

喬嶼看著她,乖順的面容陡然沉靜下來,聲線驀地轉冷:

“您一定要用這樣傲慢的態度同我交流嗎?”

秦絕一愣。

她著實有些詫異,沒能想到現實中的小狐狸竟能如此強硬。

“你在發脾氣?”驚訝過後,秦絕有點想笑,溫聲安撫道,“乖,你不知道的事……或許對現在而言太過脫節了,講出來徒增困擾。”

“我之前與您相處的時候,也是這樣被當成不懂人事的小孩子來看待麼?”

喬嶼一反常態,唇角甚至嗪著一點冷笑,琉璃似的眼眸死死地盯在秦絕臉上,不像在慍怒,卻釋放出了較強的存在感。

“不論我說什麼,做什麼,您似乎都很包容地接受了,然後為之欣慰,予以肯定——”

她的眼睛明亮如火,灼得人發疼,“我知道您的能量遠遠比我更大,所以……當事情都處在自己把控之中的時候,對待他人就可以帶著十足的傲慢,居高臨下?”

秦絕呼吸一頓,罕見地洩露出一點慌亂的神情。

小狐狸……

她張了張嘴,一時卻沒能說出什麼來。

僅有兩人的客廳空蕩蕩的,氣氛壓抑而沉默,空氣彷彿凝固成了一塊塊,沉甸甸的壓在秦絕的喉嚨。

“……抱歉。”

無聲的對峙中,是秦絕先移開了眼神。

她輕微但急促地呼吸著,那股熟悉的撕裂感再次攀升,好像一顆痛苦的種子在她的臟器生根發芽,汲取著血肉的養分,以難以言喻的強硬力道破開胸腔,穿刺而出。

仔細想想……確實如小狐狸所說。

因為曾一起度過了二十餘年的歲月,因為太瞭解也太在乎,她反而在心裡對小狐狸有非常強烈的刻板印象,而這些印象又導致了她潛意識中那點並非惡意,卻足夠惹人不快的長輩式優越感。

這種無形中的優越感令秦絕高高在上,沒能站在相同的高度平等地直視著喬嶼,她只是欣慰著小狐狸依舊聰明細膩,懂得明哲保身,卻從未認真地聽她說了什麼,想法如何。

……太傲慢了。

畢竟,對喬嶼而言,秦絕只是個似曾相識的陌生人。

她明明清楚小狐狸的個性,處在這樣的立場上,又有一個今天剛剛認識,還不知是敵是友,嘴上說著“為你好”所以言語模稜兩可的謎語人,換作其他任何一個性情謹慎的人都會想弄清楚真相,以減輕緊張感,讓自己心裡儘可能踏實下來,同時確保自身安全。

秦絕明明清楚這一點,卻還是想當然地忽略掉了。

她看著姿態強硬起來、並不記得自己的喬嶼,心裡生出一點苦澀,輕輕嘆道:

“對不起。”

……是真的嗎。

竟然,真的道歉了。

喬嶼差一點就垂下了眼眸,她能明明白白地從秦絕的聲音裡聽出絲毫不摻假的歉疚、難過和痛苦,而這種情緒直接反饋到了她自己的身上,像一把迴旋鏢,傷人傷己。

胸口堵得極疼,周身發冷,難以言喻的心痛和悲哀翻騰著,栓快般堵塞在血管裡,就好像身體裡的本能先一步反省、自責,責問自己怎麼能讓眼前的人這麼難過。

不……不行。

喬嶼頂著這份由內而生的龐大內疚,暗暗咬了咬牙,堅持讓理智佔據了上風:

“所以,所以為什麼,您這麼瞭解我?我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

她不再巧思言語中的技巧,撇開所有的彎彎繞繞,以一種近乎質問的口吻說道。

能讓喬嶼這樣放肆的,是秦絕的在乎。

她知道這位秦小姐非常、非常在乎她,會為她難受,為她心疼。

而喬嶼利用了這份在乎。

她明明處於弱勢地位,不應該也沒資格擺出如此強勢的姿態,但正因為她知道秦絕真真切切地在乎她,所以才敢逾距,越界,肆無忌憚地挑戰秦絕的底線和威嚴。

好不舒服……感覺……喘不上氣……

喬嶼的咽喉像被攫住然後扔進了真空壓縮袋一樣,呼進撥出的氣流都漸漸變得細而微弱。

不、不行。

沒確定真相之前……為了安全,不能憑藉著這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情感依賴交出信任……

喬嶼拼命抑制住心跳過快產生的不適,仍維持著這副模樣看向秦絕。

那人顯而易見地掙扎著,彷彿喉間和舌根都在發苦。

“不行。”秦絕低聲說,“如果你願意相信的話……我坦白告訴你,那些絕對不是好事,沒有了解的必要。”

喬嶼努力讓擠出的字眼聽上去很正常:“是不是好事,要我自己來判斷。”

她見秦絕仍在掙扎,一咬牙,頂著宛若響在耳邊的、劇烈的心跳轟鳴聲,張口道:

“自顧自地為人著想,不留餘地地安排好一切,甚至不給人選擇的機會,就沒想過這樣的結局會讓另一位當事人無法接受嗎?!”

————。

時間仿若靜止在這一瞬間。

喬嶼眼睜睜看著自己這句斥責的尾音緩慢地消散在空氣裡,她的心臟好像停止了跳動,耳朵裡充滿了強烈尖銳的爆鳴聲,它們嗡嗡作響,一時間甚至覆蓋了她的理智。

糟了。

喬嶼的本能以一種無法抗拒的姿態把這兩個字砸在她面前。

糟了……

她雙眼失去焦點,在一陣暈眩中極為確定地意識到,這句話……

說得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