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間的火藥味太重,幾乎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程度。

周應淮眉眼間蘊著戾氣,他面色寡淡,但是聲音分明透著錐心的冷意:“黎宴南,我們兩家之間的事,你說,那就就事論事地說,何必招惹到江檀身上?”

“你以為是我想要招惹到江檀的身上?”黎宴南冷笑一聲,挑眉,表情透露出戲謔:“周應淮,我比任何人都不想這件事和江檀有關係!”

一時間,竟是一片死一般的安靜,只剩下陽光中糾纏的不知名的昆蟲鳴叫聲,還有光線燥熱流淌的聲音。

周應淮表情緊繃,“我今天之所以肯過來,只是因為當年的事情周家確實有些手段不夠光彩,如今周家在我手上,我勢必要負責。可是黎宴南,這不代表我對你們黎家的事情心懷愧疚。”

“生意場上的事情,有什麼可愧疚的?”黎宴南平淡的笑笑,看著周應淮:“我知道你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也沒想讓黎家靠著周家的愧怍之心在寧城重新紮根。”

“既然如此,你找我想做什麼?”周應淮沒了繼續聽下去,相互拉扯的心思。

黎宴南說的,關於江檀的每一句話,無疑都是在他的底線上踩踏。

“我找你,是為了江檀。”

黎宴南聲音落下,周應淮原本就難看至極的表情,越發的死氣。他冷笑,緩緩道:“好,你說。”

黎宴南想,倘若時鐘可以撥回到當年,他必定會想方設法的阻止父母離家。

彼時他也不過稚子,家中和周家合作,到了最後,不僅沒有半分的收益,反而受制於人。

黎宴南的父親是文人從商,多了太多的善意和理想情懷,以至於在當時急功近利的周墨行面前,被折騰得毫無還手之力。

這場所謂的合作,一開始就只是周家對黎家單方面的屠戮。

後來,黎家一寸寸的退讓,被周家蠶食,也在情理之中。

黎宴南明白願賭服輸的道理,也知道自己的父親當年總歸是輕信在先,才讓周墨行有了可乘之機。

所以,黎宴南並不會僅僅因為這個,就對周家懷恨在心。

可是,周墨行竟然趕盡殺絕,為了覆蓋自己當年在商戰中的不當行為,以防止因此而影響了他從仕的路,竟然叫人在黎宴南父親的車子上做了手腳。

“我父親很快就知道了這件事,但是,他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安排好了一切,帶著我的母親赴死了。”黎宴南說到這裡,平靜的看著周應淮,他聲音淡淡的:“周應淮,你猜猜,這是因為什麼?”

人在什麼情況下,才能從容地赴死?

周應淮知道。

而黎宴南見他不說話,語調毫無波瀾的說出了答案:“因為他知道,他不死,周家永遠不會放過黎家,只有他死了,這一切才能結束,我的其他親族才能帶著我和李家所剩不多的財富,離開寧城。”

黎宴南輕笑了聲,他的聲音幽幽的:“周應淮,我的父親用他自己的死給我鋪了路。”

“這些我都知道。”周應淮冷淡的看著黎宴南,他語調同樣緩慢:“但是時移境遷,你我都很明白,你手中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證據。”

周應淮此人,冷清無良心,就是這麼涼薄。

黎宴南想,在江檀的事情上,他周應淮算是栽了大跟頭,可是這個跟頭,本身也只是周應淮已經心甘情願罷了。

若是換做旁人,哪裡能讓周大少爺折損一分一毫?

在這樣的血海深仇面前,他都能像個無事發生旁觀者,不要說愧疚了,就連一絲絲的不安都沒有。

“是啊,我沒有任何的證據,但是我想你應該也沒有仔細的研究過這場害死我父母的車禍吧?”

黎宴南笑笑,“畢竟,誰會拿著自己父親的汙點反覆的品味賞玩呢?”

周應淮那雙雅緻矜貴的眼睛,看什麼東西、看任何人,都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冷淡感,哪怕是此時此刻,他也能用坦然的語氣說:“黎宴南,你難道會拿著你親人的過錯反覆看嗎?”

好一個反問。

黎宴南氣極反笑,他搖搖頭,看著周應淮:“確實,你不看也是應該的,但是周應淮,我會好好研究,所以,我也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地方。”

“你知道,我父母那場車禍,那場讓他們屍骨無存的車禍,發生在哪裡嗎?”

黎宴南驀然走近周應淮,他的聲音陡然轉冷,表情一片寒氣:“就是你想的那個答案。”

“在江南。”

黎宴南眼中的笑容冰冷,他用拉著他們兩人一起下地獄的聲音說:“周應淮,那場車禍害死了兩個無辜的路人,這世間的事情真是巧得很,那兩個無辜的路人,就是江檀的父母。”

周應淮表情冷寂,直到這一刻,瞳色在一瞬間變得幽深諱莫。

他不說話,而黎宴南的笑容偏執,他的眼神透著血色:“對了,我還去江檀生活的福利院調查了她的過去,她那麼小一個孩子,是怎麼在福利院裡長大的,周應淮,你猜猜。”

“那些孩子都欺負她,她好不容易才到了寧城,又遇見了你。”

黎宴南嗤笑一聲,聲線喑啞:“周應淮,你從前,究竟有什麼資格這麼對待江檀?她不幸的前半生,是我們兩家一起造成的。是周家築起的高牆,是我的父母將她推了進去,我們兩個,誰都不配愛她。”

周應淮心口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因為黎宴南的那句‘她那麼小一個孩子,是怎麼在福利院裡長大的’。

黎宴南以為他不知道,其實他是知道的。

在江檀剛剛來到自己身邊的時候,他就找人查過了。

唯獨,沒有查江檀父母的死因。

畢竟已經死去的人,並不在周應淮考量一個人的範圍內。

可是他是知道的,知道這個叫江檀的人,一路跌跌撞撞走到現在,是有多不易。

倘若倘若黎宴南說的是真的,那麼事到如今,他又要怎麼去面對江檀這一身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