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城天文館,天文峰會直播室。

“……那麼請問甘崇之先生,作為小行星的發現者,您為什麼會選擇‘年’這個字來為它命名呢?”

“這個問題我已經解釋過許多次了。”

再一次被問到這個問題,年逾七十的甘崇之有些無奈和疲憊:“首先當然是因為它到達最大近地點的時間,根據計算,恰好是在新舊之年的交界,也正是我們的農曆大年三十24點。”

“還有呢?”

“第二點,小行星對於整個人類的意義而言,就好像進入了新的紀年。這是人類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其它的古老行星,我們從行星上攫取的礦物成分,將幫助人類更加深刻的認識宇宙,甚至發現宇宙的成因、地球的由來。”

“聽說各國派出的探測器都已經返回了地球,請問研究成果如何?”

“這個……”

甘崇之面露愧色:“很遺憾,所有的探測器都發生了故障沒能返回。我們都低估了小行星表面的風暴活動程度,它比韋伯空間望遠鏡觀測到的情況還要嚴重很多,我們的計算出現了錯誤。”

“請問錯誤原因找到了嗎?”

“還在找。”

天文峰會有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各國代表自由交流學術成果。

第二個階段就是直播採訪,以及回答觀眾提問。

第一個階段已經結束了,現在是第二階段。

演播室的鏡頭很巧妙,攝像機正對著主持人以及小行星的發現者天文院士甘崇之。

而“年”就懸浮在兩人之間的上方夜幕,也被框在了鏡頭裡。

那夢幻瑰麗的長尾讓人移不開視線。

甘崇之有些拘謹,作為一個習慣了清靜的科研人員,他並不喜歡人多的環境,更不喜歡出現在太多人的視野裡,被人評頭論足。

尤其是主持人的問題太沒營養,他已經有些想要開溜了。

主持人也意識到甘崇之的坐立不安,連忙進入了下一個環節。

“現在進入觀眾提問環節,那邊有一位小妹妹已經舉手很久了,就有請這位觀眾來第一個進行提問吧。”

“甘崇之先生,我們一直有一件事無法理解:

之前的哈勃空間望遠鏡就已經可以觀測到129-134億光年外的星系,其觀測距離遠遠超過了太陽系。可是我們今年才發現了‘年’這顆行星,發現的時候它已經抵達了太陽系內……請問,它是有什麼特殊的性質躲過了我們的觀測嗎?”

“答案很簡單。”

聽到又是這麼低階的問題,甘崇之勉強笑了笑。

“你所提供的距離是哈勃觀測恆星的資料,因為恆星可以提供大量的可見光與紫外線,那是哈勃所能收集的波長。。

可是,行星又不會發光,觀測行星就只能使用凌日法——即透過恆星亮度變化來判斷是否有小行星從它面前飛了過去,但這種辦法缺陷很多。

而最新的韋伯望遠鏡則可以收集更多波段的光,觀測能力遠勝於哈勃。在韋伯空間望遠鏡升空以後人類才擁有了直接觀測遙遠行星的能力,‘年’就是這樣被發現的。”

“感謝您的解惑。”

得到答案,那名觀眾滿意的坐下了。

然後主持人又選擇了第二名觀眾、第三名、第四名……

那些問題一個比一個業餘,讓甘崇之漸漸打起哈欠,忍不住開始犯困。

突然,一個聲音從觀眾席傳來。

“甘崇之先生,假如小行星超過了洛希極限,在最大近地點時被撕碎化作地球的星環,會對地球產生什麼影響?”

這是什麼沙壁問題?甘崇之無語的抬起頭,這問題比前面幾個還不專業。

主持人連忙喝止:“這位先生,請按照次序提問,這一輪提問還沒開始。”

蘇雲安胳膊都舉麻了,這主持人就是不點自己,硬是裝作看不見。

蘇雲安嚴重懷疑老高害怕自己搗亂,提前跟這位主持人打了什麼招呼。

但他不能等了,在等直播就結束了。

“甘崇之先生,您有沒有計算過小行星的洛希極限?”蘇雲安無視主持人,繼續提問。

甘崇之嘴角上揚:“當然,我們計算過。首先,它不可能超越自身的洛希極限。因為哪怕是最大近地點,它也距離地球有150萬公里。地球的引力根本不足以捕獲它,更別說撕碎它了。”

“那麼問題來了,您如何判斷的它的密度?又是如何判斷的它的質量?”

“很簡單,透過它飛行軌道被木星的干擾程度計算質量,再透過大小計算密度。”

“那麼幹擾幅度是多少?”

“近乎於0,這意味著它的質量很大,所以在靠近木星時也沒有被木星干擾。以此就可以推算出它的最小質量。然後再根據最小質量算出它的最小密度,得到最小密度以後,我們就可以得到它被地球撕碎的最小洛希極限值。”

“所以,全都是估算對麼?”

“沒人能夠給出肯定的答案,但我的計算方法是一定正確的,我們可以絕對確定地球很安全。”

甘崇之的回答十分篤定而自信,那源自於他多年積累的學識。

他可以為這個答案負百分百的責任,出了事全都由他一力承擔。

“那麼問題來了,”蘇雲安笑了,“假如這顆星球的質量為零呢?”

“噗——”

“哈哈哈哈——”

“譁——”

整個直播廳內都發出了震天響的笑聲,哪怕是努力控制儀表的主持人都沒繃住。

除了兩個人。

一個人是蘇雲安。

一個是甘崇之。

“這位先生,噗……對不起,我實在忍不住,”主持人努力正色,可聲音還是因為憋不住笑而顫抖,“我們都知道,那麼大一顆星球的質量不可能是零,您說的話很反常識。”

畢竟是直播,所以她的語言還是很剋制的,沒有當場把蘇雲安罵作精神病。

“假設質量為零,根據萬有引力公式,其受到的引力為零,也就不會被其他星球干擾軌道。其質量為零,卻擁有體積,那麼它的密度就是無限小,密度無限小,洛希極限無限小——意味著它隨時會被撕碎。”

這個想法太瘋狂了。

而且漏洞百出!

主持人當即反駁:“那麼按你所說的,這樣的一個物體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它的洛希極限無限小,它早就應該已經被任何物質撕碎了。”

“它沒有被撕碎,因為它質量為零,沒有收到任何外源引力影響,而被引力撕碎的前提條件是能受到引力。”

這聽起來像個悖論。

不僅反常識、反經典力學、甚至反智。

“先生,您提出的問題似乎已經不屬於天文學範疇了,”主持人委婉的發出警告,“我們這裡是天文會場,請不要問無關的問題,擾亂秩序……”

主持人話音剛落,甘崇之卻猛然抬起了頭。

就在所有人都在狂笑的時候,甘崇之卻感覺昏昏欲睡的大腦好像瞬間充滿了能量,立刻被這個瘋狂的可能性吸引了。

他喜歡那些奇怪到瘋狂的問題,哪怕那些問題看起來很愚蠢,但是許多新發現便源自於打破常識的愚蠢思考。

人們也曾經很難接受這個世界上沒有上帝。

當然,喜歡歸喜歡,但科學是一門嚴謹的學問,甘崇之必須反駁蘇雲安話裡的矛盾。

他站起身,目光炯炯的回應道:“就算沒有受到引力影響,它在飛行途中就不會被隕石撞到嗎?密度為零,應該碰一下就散開了。並且質量為零,其所有量子以無窮大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散射。這樣的東西本就不應該存在!”

“院士,您不能用經典力學思維來看待一群量子體,尤其是一群質量無窮小的量子,它們小到不存在,所以不會與任何存在的物質碰撞。”

“你自己也說了,它們根本不存在。不存在我們就應該把它排除在考量範圍內。”

甘崇之似乎一句話結束了這場辯論。

然而蘇雲安卻只是微微一笑:

“那些探測器,並不是墜毀了對吧?”

甘崇之雙眼驀然瞪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