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三年。

丙子月,丙子日。

宜祭祀、沐浴,餘事勿取。

醫院附近旳監視點裡,左重瞄了瞄牆上的日曆,又把目光放回了報紙,頭版赫然寫著租界血案,他露出一絲笑容,繼續看了下去。

公共租界四馬路福祥裡七十三號,寶記旅館第一零七號房內近日發生一樁暗殺案,被害者名龔自在,籍貫系東北人,年三十四歲。

兇手三人出門後與不明武裝人員發生交火,造成十數人死傷,現場一片狼藉令人震怖,巡捕姍姍到場後未發現雙方人員以及屍體。

據本報調查,龔姓男子為地下黨叛逃人員,此案或是地下黨與國府公務人員釀下的又一樁血案,租界治安敗壞至此皆由二者造成。

被害者當時傷勢並無大礙,故送往伊麗莎白醫院醫治漸見痊癒,捕房派遣探捕負責保護,避免兇犯再度行兇,十二月三十一日訊。

“副處長,喝茶。”

鄔春陽從旁端來一杯熱茶,皺著眉頭:“租界的報紙太無法無天了,什麼新聞都登報,這要是放在金陵,哪家報社敢公佈如此大案。

要不要我派人警告一下,免得耽誤了咱們的計劃,怕就怕地下黨已經看到了報道,這種情況對方恐怕不會再派人來伊麗莎白滅口。”

“不用了,言論自由嘛。”

左重搖著頭吹了吹杯中熱氣,笑吟吟說道:“這幫人怎麼說來著,報館不封門不是好報館,主筆不入獄不是好主筆,是這兩句話吧?

好了,通知所有人提高警惕,地下黨很快就會到,你將我的公文包拿來,裡面有一些東西,把它們給大家看一看,記得注意保密。”

“是。”

鄔春陽一愣,想到副處長之前說來滅口的地下黨,有一部分是特工總部的眼線,提前知道訊息很正常,他沒多問取來包遞了過去。

左重接過公文包掃了一眼鎖釦位置,見上面的頭髮完好無損,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從中取出了一本小冊子,口中慢悠悠的吩咐道。

“這上面有一些照片,是地下黨的行動人員,記住了、記牢了,對方來的時候可能會偽裝,怎麼識別不需要我教吧,抓緊時間辨認。

發現目標後不要輕舉妄動,抓人的事交給特工總部,你們在外圍堵截,這是我給徐恩增的承諾,做人要言而有信嘛,快去安排吧。”

鄔春陽知道這些人應該就是一線的眼線,頓時有點無語,這未免太不地道了,從沒聽說有拿眼線腦袋報功的,今天算是長見識了。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這話真的沒說錯。

他雙手拿起冊子翻了翻,照片的背景都是在審訊室,這下猜測確定了,雖然沒有檔案資料,但有了具體樣貌,下面的工作很簡單。

至於不能抓人,對他來說沒什麼遺憾的,暴力狂終究是少數,再說跟地下黨打生打死有什麼意義,一毛錢都撈不到,假的也一樣。

一處想要就抓吧,徐恩增的人再廢物,對付一幫眼線總該沒問題吧,可想了想,鄔春陽有點不確定了,決定親自去外圍做些佈置。

他不知道特工總部人員的能力下限在哪,萬一沒有下限的話,恐怕還是需要他們出來收拾殘局,特孃的,特務處光給人擦屁股了。

鄔春陽風風火火走了,左重開始保養自己的配槍,偶爾抬頭看看外面的醫院,就這麼等到下午,臨近晚飯的時候,情況有了變化。

大光頭歸有光噔噔噔爬樓走進監視點,彙報道:“副處長,發現了照片裡的目標,對方假裝身體不適,由另外兩人陪同進入了醫院。

我派了幾個弟兄跟著,看看這三個傢伙要幹什麼,他們要是直接去殺龔自在,咱們的人怎麼辦,醫院裡的其它人員要不要去支援。”

“保持監視,其他人....”

左重咔噠一聲將彈匣裝上,下令道:“全部撤退,告訴一處等人出了醫院再動手,這裡環境太複雜,一旦交火很容易造成人員傷亡。

對方要是不聽就算了,咱們的人必須從現場離開,此地畢竟是公共租界,要考慮到各國駐軍的反應,我可不想帶人去巡捕房劫獄。”

“好嘞。”

歸有光一個立正,又噔噔噔跑下樓傳達命令,順便聯絡特工總部,今天特務處的任務很簡單,那就是看戲,不到萬不得已不動手。

接下來,周圍多個監視人員接連發現了可疑目標,對方以各種身份混入了醫院,將龔自在的病房隱隱包圍,看樣子很快就會下手。

又過了半小時,徐恩增偽裝成一個撿破爛的,鬼鬼祟祟來了,看到左重,他將肩膀上鼓鼓囊囊的麻袋扔到了一旁,迫不及待問道。

“左特派員,那些內線細胞是不是都來了,那徐某就不客氣了,石振美和駱馬正帶著人在不遠處集結,槍響後由他們二人接管現場。”

“可以,我是什麼人,徐處長你是瞭解的,向來是一口吐沫一根釘,人就給你們特工總部了,需要幫手你就說話,我的人隨時出動。”

左重說完抽了抽鼻子,悄悄往旁邊走了兩步,暗說老徐真是敬業,不光學了撿破爛的形,還學了魂,身上的味道太特孃的嗆人了。

那邊徐恩增差一點出口成章,狗屁的一口唾沫一根釘子,是一口唾沫一根金吧,若是沒錢,你左副處長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

不過表面上,他還是一臉欽佩道:“那就多謝了,這一次一處和二處精誠合作,定然可以將這幫異己份子一網打盡,立下不世之功。

請特派員放心,貴處的功勞不會小,卷宗由你我共同確認後簽名再送交金陵,只是關於抓捕的過程,咱們兩個要商量好不能說岔。”

左重笑眯眯的點點頭:“這種事徐處長拿手,就交給你處理,左某保證配合就是了,對了,不知石站長和駱隊長帶了多少行動人員。

根據監視,目前光是可以確認的可疑人員就有二十多人,抓捕人手太少恐有疏漏,或是被纏住,巡捕房的人到場事情就變複雜了。”

什麼叫我拿手。

這是說老子擅長弄虛作假嘍?

徐恩增右邊眉頭跳了跳,忍住怒氣說道:“滬上站行動隊30人,從金陵調來的行動好手50人,總計80人,都配備了衝鋒槍和手榴彈。

按照左特派員你的建議,這些人員從三天前就開始封閉訓練,與外界中斷了聯絡,沒有任何機會洩露情報,徐某用腦...性命擔保。”

“恩。”

左重應了一聲,然後頗為意外的問道:“我還以為一處的好手都折在九甲圩了,特工總部家大業大啊,這點我們二處是真比不上哪。”

“你....”

徐恩增氣得面紅耳赤,想要大喊一聲欺人太甚,可是計劃離不開對方的遮掩,只得連喘了幾口粗氣,硬生生將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同時他對九甲圩三個字有點過敏,一聽到就腦袋發暈,連忙找了個凳子坐下,默唸大人不記小人過,自己總有一天要收拾姓左的。

發現老徐成了忍者神龜,左重對其刮目相看,能忍是成大事的基礎,拼到最後,只要比別人多一口氣,活下來的希望都大了許多。

他笑呵呵的坐到對方身邊,態度很是誠懇:“抱歉,抱歉,左某人失言了,80個訓練有素的特務確實夠用了,目標又不是三頭六臂。

以有心對無心,以有準備對無準備,優勢在我方,我就祝徐處長你旗開得勝了,卷宗之上也會替你美言幾句,大家都是自己人嘛。”

“哼。”

徐恩增冷哼一聲,剛想放幾句狠話,右邊的眉頭又跳了起來,用力眨了幾下眼睛,結果眼睛跳的更厲害了,這讓他心裡有點發慌。

人家都說是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這話沒有任何科學根據,可經不住某些人平時幹得虧心事太多,對於這種鬼神之事是篤信不疑。

這會不會是老天爺的啟示,預兆著行動失敗或者會遇到危險,就像是九甲圩發生的那些事情,他是越想越害怕,眼睛越跳越厲害。

徐恩增頭上瞬間滿是冷汗,眼珠滴溜溜轉了幾圈,想到一個好辦法,姓左的能從一個普通警校學員到副處長,運道之強有目共睹。

跟這樣的人為敵,當然是自討苦吃,那要是合作呢,說不定就能轉危為安、逢凶化吉啊,想到這裡,他猛的起身哈哈大笑著說道。

“左特派員,我考慮了一下,徐某陪你在這等待勝利的訊息,工作交給底下人去做,全當是鍛鍊鍛鍊他們,不能什麼任務都靠我嘛。”

左重聽完覺得莫名其妙,對方不跟手下在一起,跑到自己這湊什麼熱鬧,考慮雙方的合作,他終究給了老徐一個面子,開口說道。

“哦?隨你吧。”

“謝謝,謝謝。”

徐恩增樂得合不攏嘴,這把穩了,有姓左的這個小王巴蛋的好運氣,此次行動定然是順利,自己以前怎麼就沒想到呢,可惜了啊。

與此同時,伊麗莎白醫院不遠處的鐘樓上,酋長拿出望遠鏡觀察了一下四周情況,接著從長行李箱中取出了一支有坂三八式步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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