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2月。

天空著下起了小雪,落在地上便化為了雨水,天氣變得異常陰冷,羅家灣29號的特務們縮手縮腳地在軍統大院裡走來走去。

左重坐在辦公室裡,拿著一支鋼筆審閱一份處決報告,時不時在某個名字上畫個紅色的圓圈,這代表著一條生命的結束。

作為軍統的業務副局長,國府境內所有重桉、要桉最後都會上報到他的手中,尤其是涉及到日諜的桉件,桉犯全由他勾決。

光是最近這兩個月內,經過他手處決的漢奸人數高達上千人,外界提到軍統之名,無不膽戰心驚,笑面虎的外號愈發響亮。

沒辦法,國府高層和某人下了死命令,要求對於一切漢奸行為進行嚴厲制裁,能死┴刑的絕不無┴期,能無┴期的絕不有期。

原因是季某人逃到河內後,日方同時發表了第三次近衛宣告,表示日本雖然準備始終一貫地以武力掃蕩國府,但也希望與具有卓識的人士合作。

並提出了實現相互善鄰友好、共同防共和經濟合作為合作的條件,實際上就是想將中國變為日本的殖民地,奴役中國人民。

對此季某人站出來,表示希望國府能以第三次近衛宣告為藍本,與日本交換誠意,則不但北方各省可以保全,其餘淪陷各地亦可收復。

且民國主┴權及行政之獨┴立完整,更得以保持,甚至有望收回被西方國家強佔的殖民地,實現國家真正的統┴一,這些言論極具迷惑性。

某人當即發表駁斥日方近衛宣告的長篇文章,認為近衛的所謂東亞新秩序和日滿支協同關係,就是要將民國變成日本的大租界。

這樣一來,民國即便不是變為日本的奴屬國,也會成為遼宋一般的非坪等關係,實際上就是合併於日本,斷送中┴華數千年之文明。

他還批判近衛的所謂經濟合作,等於操縱民國關稅、金融,壟┴斷民國生產和貿易,獨擅東亞的霸權,進而控制民國的軍事、政┴治、文化以至於外交。

日本真正之所欲,乃在整個吞併民國,消滅民族,他號召全國人民認定目標,立定決心,愈艱苦,愈堅強,愈持久,愈奮勇,全國一心,繼續努力。

客觀的說,這片文章寫的很漂亮,連某人自己重讀此稿,也“甚覺暢快”,認為足可以使日本人知道國府的立場,斷其威脅和計誘之妄念。

另一方面,某人派遣季某人的親友前去河內相勸,希望對方不要一錯再錯,要求對方勿公開主和,勿與國府斷絕關係,勿住港但可以赴歐。

結果在處決武希文的當天,季某人透過《南華日報》發表了一份電文,公開叛國投敵,按照電文當日的韻目代日,外界稱為豔電。

電文中,對方公然為日本侵略者唱讚歌,為自己的叛國行為塗脂抹粉,徹底與日本人合流,走向了中┴華民族全民抗戰的對立面。

此事造成了很惡劣的影響,搞得果黨異常狼狽,堂堂副總裁叛國,社會各界對於國府的合法性產生了質疑,直接導致前線軍心不穩。

所以豔電發出兩天後,果黨高層在元旦召開會議透過開除季某人及撤銷其一切職務的決定,向全國各方勢力表明果黨抗日之決心。

會上,某人痛心疾首的表示季某人身負黨國重託,值抗日緊急之際卻擅離職守,匿跡異地,傳播違背國策之謬論。

電文內容處處為敵人掩飾,曲意文飾,不惜顛倒是非,變本加厲欺騙國民,就其行為而言,是標標準準的通敵求降。

其違反紀律、危害黨國的罪行昭然若揭,大義所在斷難姑息,必須嚴肅黨┴紀以正視聽,說到最後某人更是哽咽難言。

至於是真是假那就見仁見智了,反正根據左重得到的訊息,開完大會某人回到黃山官邸之後,晚上連幹了三碗米飯。

開除季某人還不算完,為了警告其他人不要跟隨季某人投日,國府以及某人還將國統區內的漢奸們拿出來殺雞儆猴。

上峰有了命令,下面的人就要想辦法完成,於是很多處於觀望狀態的準漢奸遭了秧,大量被抓被槍決,可沒有一個人為他們喊冤。

這有效阻止了投降浪潮的擴大,季某人本以為果黨中內不乏希望與日本妥協講和者,憑自己影響及地位,一定會有人緊隨其後。

結果這些人被軍統的血腥手段嚇得魂飛魄散,紛紛切斷了與他的聯絡,季某人的如意算盤落了空,其叛國行為遭到全國人民的反對。

部分原與季關係較好的軍政人員,如廣東張、餘二人多次通電將季罵了個狗血淋頭,斥責對方謬論謬辭,為敵張目,賣┴國求榮等等。

要求將季某人通緝歸桉,明正典刑,以肅紀綱提振士氣,並表示擁護國府和某人,堅持抗戰到底,就差來個割袍斷義以證清白。

另外,南洋華僑代表即致電國府,指斥季某人公然贊同日寇亡┴國條件,要求政┴府公佈其罪狀,以正國法而定海內外的人心。

旅美華僑於也於同一日通電支援,要求把所有主和者一律以漢奸論罪,這下季某人在華人社會徹底社死,多年積攢的威望一朝散盡。

腦中回憶著這段時間風譎雲詭的局勢,左重放下鋼筆揉了揉手腕,拿起電話叫來何逸君將報告拿走下發至各地儘快執行。

現在很多地方的看守所和監獄已經爆滿,處決拖不得,能用自己的生命為抗日大業出一份力,那些死囚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何逸君剛走,宋明浩就神秘兮兮地走了進來,告訴了左重一件有關於中統的大事,左重聽完目瞪口呆,反問了對方了一句。

“你說什麼,徐恩增要搞新中統???還帶隊抓捕了地┴下黨?”

(試一試,老徐改了名字就沒那個味了)

“是的,副座。”

宋明浩笑嘻嘻說道:“朱局長和東新在日諜桉中表現不錯,得到了委座的誇獎,不少中統成員趁機改換門庭,姓徐的被完全架┴空。

這傢伙不死心,想要靠抓捕地┴下黨另起爐灶,不知道他從哪找到了一個地┴下黨據點,親自帶人去了,我的內線說死了不少人。”

左重心裡一驚,表面上不慌不忙的詢問雙方的傷亡情況,等宋明浩回答完,他差點笑出豬叫,徐恩增啊徐恩增,你真特娘是個天才。

可以用四句話來概括對方的這次行動,那就是徐副局長衝上去啦,徐副局長爬出來啦,徐副局長暈倒啦,徐副局長哭啦。

——對方跟一幫中統特務剛衝進地┴下黨據點,就被五六支衝鋒槍打得抱頭鼠竄,對方臨走前還定時引┴爆了一枚迫擊炮炮彈。

要不是徐恩增跑得夠快,恐怕已經粉身碎骨了,那樣雖然不能留下清白在人間,但來年當地的莊稼一定會長得很好,可惜了。

左重有時候真不明白對方是怎麼想的,跟地┴下黨拼,你有這個實力嗎,還要搞新中統,真是想瞎了心,這得喝多少假酒啊。

只是地┴下黨的行動作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奔放了,衝鋒槍迎頭痛擊,迫擊炮彈斷後,如此強的攻擊性頗有幾分老特務處風格。

扔給古琦一根香菸,憂國憂民的他表情沉重道:“老古啊,中統內部肯定有叛徒,不然地┴下黨怎麼會知道徐恩增的行動呢?

還有,衝鋒槍和炮彈不是那麼容易獲得的,唉!這些家賊實為可恨,要是落在我手裡,定然要讓他們知道知道軍統的厲害。”

放了兩句狠話,左副局長露出了惋惜的表情,把一位心繫黨國,忠誠無雙的果黨精英演繹的栩栩如生,不對,是活靈活現。

宋明浩眼中滿是欽佩,心說副局長就是副局長,假話說的跟真的似的,於是趕緊點點表示贊同,熟練地開始捧跟。

“您說的是,中統嘛,出現家賊很正常,不過能搞到武器,說明那個家賊的地位一定不低,要不要我們二處去跟一跟?

不然等到事情鬧大,朱局長和東新怕是不好跟上峰交待,大不了找幾個替死鬼,先把事情湖弄過去,免得委座怪罪下來。”

老油條之所以是老油條,就是因為他們太懂人情世故,太懂機關中的各種利害關係了,懂得利用制度裡的漏洞,流程的彈┴性,規則的靈活性。

宋明浩明白一個跟軍統保持良好關係的中統,才是好中統,有財大家一起發,有功大家一起立,就像這次抓捕日諜,中統就獲得了不少好處。

否則那些特務為何改換門庭,因為朱局長的地位嗎,有一部分原因,但不是全部,別忘了徐恩增有二陳當後臺,並不懼怕朱騮先。

沒有永恆的朋友,也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沒有日諜的浮財,那幫不見兔子不撒鷹的特務才不會這麼快決定投靠朱局長。

對於宋明浩的懂事,左重非常滿意,但還是搖了搖頭:“算了,你能想到這點,我的老校長和東新一定也能想到,這件事我們不便參與。”

說完,他將對方打發走,一個人在辦公室待到下班,天黑後開車離開了羅家灣總部,在一處安全屋停車,隨即消失在山城街頭。

夜色漸深,海棠溪碼頭香燭店的店老闆拎著幾包吃食,走進了一條位於主城區的小巷內,兜兜轉轉來到一座小院前左右看了看敲了敲大門。

很快院門被開啟,黑暗中一人閃身躲在門後,待來人進門立刻關上大門,二人一前一後來到了院中的主屋,緊接著暗澹的油燈悄然亮起。

一個小時後大門再次開啟,店老闆出門快步離開,院中之人雙手慢慢合上門板,月光照在對方的臉上,赫然是在軍營裡搶奪藥品的杜恆。

與小院相隔數十米的牆頭上,左重慢慢放大手機相機的倍數,將鏡頭停在了對方身上,手上摁下了快門,拍完照片後跳到了地面。

他隨意調整了一下面部偽裝,脫下特製的雙面外套反穿,慢步在狹窄複雜的街巷裡,默默思考著杜恆、房偉、店老闆之間的關係。

透過兩個月的跟┴蹤、調查,他現在能確定對方都是地┴下黨,任務是蒐集藥品或其他物資,並不參與情報蒐集工作,屬於深度潛伏。

其中杜恆是藥品蒐集人,房偉是交通員,店老闆則應該是緊急聯絡人,至於乘船在墓地取走藥店的人,很可能是運輸藥品的成員。

廣陽壩機場........

左重腦海裡閃過墓地周邊的地圖,附近只有那一處地方有人煙,而且駐紮在那裡的第四大隊還承擔了山城到各地的空中運輸任務。

或許是同行之間的某種感應,他忽然想到帶著武希文乘坐飛機時,那位全程沉默寡言,異常低調的關紹餘,似乎抓到了一絲靈感。

身處寂靜的山城街頭,左重卻一點都不孤單,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鬥,腳下的步伐越發堅定,身影一點一點融入了夜色中。

(明天休息一天,開始新的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