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福爾主星赤道,位於聖恩節區的高聳尖塔之上,女先知阿列克謝端坐在議事廳內,面臨著來自多方的各種問詢。

“迪米特里已將一切告知於我,尊敬的先知。我無意質疑帝國的判決,但一個為帝國赴湯蹈火已有千年,與敵人拼殺到近乎全滅的戰團,僅因一次戰爭的缺席便要被定為叛徒,抹消過往的一切榮耀與功績,從帝國中除名。這樣的決定未免過於輕率。”

說話的,是一名身穿古銅色動力甲,臉上有著三道深刻傷疤的阿斯塔特老將。

暗黑天使子團“死亡追獵者”的現任戰團長:歐爾文。

阿列克謝疲憊地微微點頭。

歐爾文緊握著自己的佩劍,用唱詩般的悠長語調高聲說道:“我與米拉克還是新兵時便已相識,那時,死亡追獵者戰團還未建軍……我們曾在綠皮肆虐的破碎世界上衝鋒陷陣,也曾在孤立無援的亞空間風暴中向混沌戰艦發起決死跳幫……”

“即使在最絕望的境地,面臨最甜美的誘惑,我們的意志也始終堅強,懺悔之火對帝皇的忠誠從未有過絲毫動搖。”

歐爾文聲情並茂地訴說著自己過往在懺悔之火戰團服役時與米拉克一同經歷過的種種惡戰,如在吟唱一首冗長而悲壯的英雄史詩。但他慷慨激昂的情緒卻未能讓女先知臉上出現一絲漣漪。

也許是因為她壓根就沒睜眼?

“懺悔之火絕不可能做出背叛神皇的叛逆之舉,我要求立即得到通往法雅的L-星門通行許可,前往調查事情的真相。”

見阿列克謝不為所動,歐爾文再次強調:

“我們絕不容許忠於帝皇的戰士蒙受不白之冤。!”

死亡追獵者戰團長雄壯的嗓音在寬闊的議事廳中如洪鐘般迴盪著,阿列克謝端端正正地坐著,一言不發。

直到歐爾文話語的迴音完全消弭,確認他已陳述完自己想說的一切後,女先知才緩緩開口:“你在向我申請通行L-星門的權利嗎?”

阿列克謝的語調平靜,沒有任何夾帶情緒的輕輕巧巧的一句話,卻讓歐爾文的兩顆心臟都在同一時間暫停了跳動。

“是的,尊敬的先知。”歐爾文硬著頭盔回答道。

阿列克謝接著問:“你真的需要向我申請這個權利嗎?”

“……根據我所知道的情報,L-星門,是一件從科技黑暗時代的人類殖民地‘法雅’所發掘而出的遠古聖物,機械修會雖然掌握著建造其子門的STC標準建造模板,但掌握有主門金鑰的就只有那位被稱為彈星者的神秘永生者。以及您,帝皇的女先知。”

歐爾文用阿斯塔特修士的強大意志力壓制住了自己內心的情緒,冷靜而嚴肅地說道:“彈星者神龍見首不見尾,在絕大多數時候,啟動主門的通行權都在你的手中,尊敬的先知。我還能向誰申請通行呢?”

阿列克謝沒有正面回應他的話,轉而說起了另一件事:“歐爾文閣下,請問伱此次攜帶了多少兵力來到涅槃那?”

一聽此言,歐爾文內心越發難以平靜,但他還是用洪亮的嗓音清晰回應道:“500人,包括我在內。死亡追獵者的一半兵力都隨我一同來到涅槃那,事關兄弟戰團的存亡,有很多兄弟都有些情緒過激。我努力勸服了另外500名戰團兄弟駕駛旗艦駐守母星,以防萬一。”

“真是驚人。”阿列克謝微笑道。

一個滿編的阿斯塔特戰團,因一個不涉及到戰爭調動的原因便毫不猶豫地出動一半兵力,這足以讓帝國的任何部門為之警惕,警惕死亡追獵者與懺悔之火兩個兄弟戰團間那過於親密的關係。

歐爾文將這個可能會讓自己陷入被猜疑的窘境的實情大方說出,似在證明他對此沒有絲毫心虛。

“死亡追獵者戰團的旗艦‘追魂獵手’號,此刻的確正停泊在‘特洛多姆’星系中,船上全副武裝的500名阿斯塔特正時刻警惕著綠皮的威脅。”

阿列克謝收斂起唇角的笑意,語氣嚴肅起來:“但是據我所知,閣下的戰團一直存在著以戰爭損毀和基因汙染等藉口,少交漏交基因種子稅收的行為。你們使用這些額外的基因種子在暗地裡悄悄擴張編制,死亡追獵者戰團的實際人數應該在1300-1600之間。”

看著女先知美麗卻沒有絲毫表情的面龐,歐爾文,這名即使面對獸人Warboss和混沌邪魔也未曾膽怯過一絲一毫的堅強阿斯塔特,第一次感覺到了接近恐懼的情緒。

“500名戰士留守母星,500名戰士跟隨你來到了涅槃那,那麼剩餘的幾百人呢?”阿列克謝用沒有絲毫怒氣的平靜語調問道:“他們去哪裡了?你可否告知我呢?戰團長閣下?”

“不愧是帝皇的女先知,一切謊言在您的面前都無所遁形。”歐爾文深深低下了頭。

狡辯已無意義,歐爾文組織著語言,想要在不歪曲事實、不暴露更深秘密的情況下坦白實情,儘可能將所有的罪責擔在自己一人肩上,這樣一來,至少死亡追獵者的番號可以儲存,不至於與懺悔之火一起被帝國抹消。

“阿斯克星系西方的戰事正在吃緊,那裡的獸人部落不知為何變得更加兇猛了,厄斯白涅斯的戰士們陷入了苦戰。”

非常唐突地,阿列克謝將話題轉移到了一個完全無關的地方:“雖然帝國衛隊裝備有從真理修會處得到的強大武器,但獸人卻並未被持續壓制,這樣激烈的交戰帶來的刺激反而令這群骯髒野蠻的綠皮更加鬥志昂揚。”

“……的確是非常令人頭疼的麻煩。”歐爾文一時沒有理解女先知談起戰事是在暗示什麼,只好皺著眉頭順著說了下去。

勇武有餘而情商不足……阿列克謝輕咳一聲,接著說道:“阿斯克的戰事緊急,但厄斯白涅斯的其他方向也正遭受著不同敵人的侵襲,抽調不出兵力前往增援。”

話說到這個程度,即使是歐爾文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死亡追獵者將全力增援阿斯克,平定那裡的獸人威脅。”歐爾文立即道。

“帝皇之光照耀著遠征之路,你們必將凱旋。”阿列克謝雙手交叉在胸前,行了一個較為內斂的天鷹禮。

“我們必將凱旋。”歐爾文鞠躬回禮,挎著闊劍大步離開了議事廳。

他將帶領死亡追獵者進行一場遠征,一場,贖罪遠征。

送走歐爾文後,阿列克謝輕輕拍打自己的胸脯,略作放鬆。

連衣服都不大會穿的女先知對政治幾乎一竅不通,卻不得不親自應對這樣的事情,實在是有些為難她了。

同時阿列克謝也有些好奇,死亡追獵者戰團居然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偷偷去與鑄造世界穆斯貝爾的大賢者考斯特達成某種合作,將數百名星際戰士窩藏在機械修會的鑄造艦內,趕往懺悔之火失蹤的耀斑星系。

暗黑天使的子團之間究竟藏著什麼樣的秘密?

未能在好奇中沉浸太久,又一個會面請求打斷了阿列克謝的思索。

這次要與她面對面談話的是穆斯貝爾的一名高階技術賢者,他代表著大賢者考斯特的意志,即:

近段時間以來都市星球恩布拉的迅速發展、忤逆賢者斯潘格勒與真理修會的密切關係已經讓穆斯貝爾無法再繼續忍耐,即使恩布拉的獨立已成事實,穆斯貝爾依然希望能夠得到一些東西。

比如創造理想城的STC標準建造模板,比如斯潘格勒與真理修會所交流的各種遠古科技……穆斯貝爾上的機油佬們已經忍耐到了極限。他們心潮澎湃,他們飢渴難耐,他們身上的電路噼啪作響,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除了機械修會的訴求外,還有來自周邊其他星區的外交使節,正排著隊等待著女先知的接見。

使節們攜帶著各個星區總督的意志,即使付出一些代價,這些仍困於亞空間航行的星區也希望能夠儘快將自己的星區首府接入L-星門網路。價格都可以談。

厄斯白涅斯內的諸多重要星系也有著同樣的訴求,而且比周邊星區派來的外交使節們更加急切,只因春江水暖鴨先知的他們,早已親身見識過了星門網路帶來的強大交通,因此更加渴望。

除此之外還有越發強大的獸人威脅,越發猖獗的黑市交易……雖然這些交易都由彈星者的追隨者們所控制。

審判庭在涅槃那等星系更加頻繁地活動著,國教也有著自己的動作,一片暗流洶湧。

怕麻煩的羅素只管扔出一個個影響力巨大的因素任它野蠻生長,甩手不管玩神秘,這樣不負責任的行為讓阿列克謝頭疼萬分。

她明明不是政治官員,從小學習的就只有各種靈能法術和帝皇讚美詩而已,就因為和彈星者的接觸密切,便被各方勢力的利益代表強行推上來處理這些只會引起無盡扯皮的爛事……

有種從帝皇手下打工妹變成了彈星者的打工妹的錯覺。

一番忽悠送走技術賢者後,阿列克謝疲憊地癱坐在柔軟的座椅上,單手撐著下巴無意識地望向東北方向——那是失夢星雲與厄斯白涅斯星區的相對位置。

這塊突然出現的星群也給女先知帶來了不少煩惱,因為羅素要求她調出大量艦船徹底封鎖失夢星雲,不準任何人進入。

放著這麼一大片資源豐富的無主星域不去開發,數以百計的宜居星球不去殖民,可想而知的,即使是德高望重如阿列克謝,也受到了不小的壓力與非議。

只可惜彈星者完全不知道她的辛苦,他只覺得白嫖帝皇手下打工妹的勞力真是太爽了。

帶著一些賭氣似的怨念,阿列克謝輕輕摘下矇住自己雙眼的布條,睜開一雙紫羅蘭色的美麗雙眼,閃爍著點點金光的靈能視線遙遙望向失夢星雲的方向。

這不是她第一次觀測失夢星群了,那片糾纏著混亂絲線的龐雜星群在波濤洶湧的亞空間中顯得格外平靜,平靜得格格不入,阿列克謝有事沒事便會朝那邊瞅兩眼,每次看見的平靜畫面都大同小異。

這次也一樣。

無數天體所構成的龐大漩渦仍在緩緩轉動,越往漩渦中心,星光便越密集,投射在亞空間中便是一片無波無瀾的曖昧水面,和往常一樣……等等,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阿列克謝看著看著便不自覺地皺起眉頭,尋找著讓自己感覺不對勁的地方究竟在哪,很快,她找到了:

——那個漩渦在反著轉。

失夢星群的數條懸臂都在以完全違反自身形態的方向做著逆向旋轉,無盡星光在以肉眼可見地速度朝著漩渦的中心聚集、消失,彷彿有一個隱形的黑洞在那裡吞噬天體,將一切都歸於虛無。

“發生什麼事了?”女先知的心態受到了極大衝擊。

她試著使用從靈族先知那裡得到的能力去觀測命運絲線,卻發現,原先纏繞在失夢星群上的,錯綜複雜的混亂線條,不知什麼時候都崩斷了。

這片星域好像從整個宇宙中被孤立、隔絕了出去,自顧自地進行著自己的運動,安安靜靜地迅速消失。

阿列克謝忽然想起了不久前羅素匆匆找到自己,要求將駐守在失夢星群外圍阻攔偷渡艦船的守衛艦隊也全部撤走。

她原以為彈星者是看見了厄斯白涅斯與多股異形勢力的白熱化戰況,才特意讓這些守衛艦隊也離開崗位投入戰場,緩解緊張的戰局。

……現在看來並不是。

“他早就預見到了這件事情的發生嗎?”看著快速倒轉、縮小,走向消失的失夢星群,阿列克謝心中喃喃自語:

“還是說,這本就是他所造成的?”

女先知一直對國教新支派所宣揚的,彈星者便是帝皇行走人間的化身的理論嗤之以鼻。但在用自己的雙眼親眼目睹了星河的逆流之後……

她有些動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