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往事和盤托出後,關聆月終於放下了心裡一直以來壓著的大石,沒有多做耽擱,便用傳訊玉符將此事告知了謝辭風。

謝辭風很快回了信,說已知曉此事,讓他們不必插手,也不必再令旁人知曉此中糾葛,自會有人前去處理。

趙槐序雖然至今為止並未展露過真正的實力,但能成為酆都四位鬼王之一,他絕不只是表現出來的那般和善。以他的修為,並不是慕從雲幾人能輕易應付的。

慕從雲謹遵師囑,沒有貿然行事,叮囑金猊他們留守上嵐峰不許亂跑後,便各自散去。

往常這個時間,沈棄總要和慕從雲一道練劍,但今日沈棄剛剛走近,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慕從雲道:“我要研習一式劍招,你且自行練劍吧。”

接著不等沈棄反應,他便匆匆離開了。

沈棄看著他匆忙離去的背影,神色晦暗。

還沒走遠的肖觀音看到這一幕,又折返回來同他站到一處:“你怎麼惹大師兄生氣了?”

她的目光在沈棄身上溜了一圈,模仿金猊的語氣道:“大師兄可很少生氣呢。”

沈棄側臉看她一眼,壓下了心中怒意,一言不發地走了。

肖觀音又學著金猊點評她時的語氣,輕嘖了一聲:“一點小師弟的樣子都沒有。”

雖然慕從雲明顯在躲著他,但沈棄卻沒有輕易放棄。

他如同往常一樣,在傍晚時分將用食盒裝好的飯菜送到了慕從雲屋裡。

慕從雲正在打坐運功,見他敲了門卻不像從前那樣直接進來,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卻還是拒絕道:“我用辟穀丹就好,你自己吃吧。”

沈棄滿是期待的眼神頓時暗淡下去,他也沒有堅持,只是將食盒放在門檻內,低垂著眼睫失落地說:“師兄不想見我,我自行離開就是,食盒裡都是師兄往日喜歡的吃食,師兄用完後將食盒放在門口就好。”

說完,他便退後一步,轉身離開。

走出兩步,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似乎在期待慕從雲會叫住他。但頓了數息,他沒有等到想要的挽留,只能越發失落地垂下眼,步伐沉重地離開了。

他離開後,慕從雲起身,目光復雜地盯著食盒看了片刻,還是將它拿起來,低低嘆了一口氣。

*

回屋之後,沈棄聽著隔壁傳來的細微動靜,猜測慕從雲已取了食盒,陰鬱之色才消散了些許。

只是轉瞬想起還有個拖後腿的趙槐序要處理,面色頓時又陰沉起來。

他拂袖設下禁制,令赤隼兄弟在屋中留守,便隱匿了身形氣息,獨自去尋趙槐序。

白楹樹葉有一種特殊的香氣,有清心安神安神之效。偌大的十方學宮之中,只有一處種了白楹樹。

沈棄輕而易舉就找到了人。

趙槐序仗著燈下黑,光明正大地躺在白楹樹上,手中還把玩著一隻牡丹釵。

瞧見沈棄來了,他將牡丹釵收入懷中,神色警惕道:“你來做什麼?”

“自然是來救你這個蠢貨。”沈棄冷嗤一聲:“這種節骨眼上,你竟還敢去尋關聆月?”

“你怎麼知道我找過聆月師妹?”趙槐序先是驚疑,接著又理直氣壯道:“我如今還留在十方學宮就是為了聆月師妹,怎麼就不能見一見她了?”他語氣酸溜溜道:“你倒是能與你師兄朝夕相處,怎麼能理解我的苦楚?”

“我不知道你的苦楚,也不必知道。”沈棄語氣冷漠道:“但我知道關聆月才將你可能在這片白楹樹林的訊息告訴了謝辭風,你被抓就算了,可別壞了我的計劃。”

趙槐序頓時如遭雷劈,那張俊美的面孔上堆滿了茫然和不可置信:“什麼?”

“我若是你,現在便立即離開十方學宮。”

沈棄卻懶得再同他多費口舌,要不是擔心他被抓住後可能會連累自己,他才懶得花功夫來救一個蠢貨。

不管呆愣震驚的趙槐序,他拂袖離開。

行至上嵐峰腳時,卻忽然眯了眯眼,指間鎖紅樓閃過暗芒,幾根汙穢之線毫無預兆地朝著身後疾射而去,牢牢將一個黑影鎖在其中。

“陳破?”

他打量著已經扭動著消散在空氣中的黑色人影,目露思索之色。

與此同時,操縱影人的陳破吹滅喚魂燈,輕輕摩挲了一下掌中的木魚。

雖然影人被發現,傳回來的訊息不多,但結合陰雪、陰識兄弟的話,還有方才白楹樹林的情景,他至少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玄陵謝辭風座下的那個不起眼的小徒弟,多半就是陰識口中那個不知所蹤、很可能尋到了火精的弟弟,陰長命。

拇指和食指並在一處,在喚魂燈的燈芯上捻了捻,陳破輕輕嗅聞著指尖殘留的氣味,頓時露

出饒有興致的神色:“燭龍一族的幼子,擁有火精,使得招數卻沾染了蝕霧之力,還和趙槐序有往來,這就是有點意思了。”

他垂眸深思了片刻。再次點起喚魂燈,漆黑的影人自地面的陰影之中站起來,陳破屈指在影人眉心一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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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方學宮的水牢深處,陰識被兩枚寒鐵鉤穿透琵琶骨,吊在半空中。

他身上傷痕累累,僅存的一隻龍角也被盛怒之中的佘夫人硬生生掰斷,額頭殘留著斷裂的角樁沒能得到治療,金紅色的血液順著傷口蜿蜒流下,最後滴落在下方的水池之中,發出滴答滴答的輕響。

他看著水面狼狽的倒影,不甘心地擺動龍尾,攪亂了水面。

因為這番掙扎,寒鐵鉤收得更緊,他發出痛苦的低吟聲,眼底是再無遮掩的不甘和怨毒。

明明他已經悄無聲息地殺了陰雪,除了陰驕之外,他將是父親唯一的子嗣,再無人能欺辱他!若是叫他知道是誰壞了他的事,他必會百倍千倍地償還!

傷痕累累的龍尾在憤怒之中甩動,砸在水牢四周的石柱之上,發出陣陣沉悶的撞擊聲。

看守的獄卒見狀有些畏懼地退遠了一些,生怕他再發起瘋來,餘威傷到了自己。

就在看守退後的空隙,一團漆黑的影子滲了進來,在陰識對面的石柱上扭曲著舒展形成一個人形,接著陳破的聲音在陰識耳邊響起:“三公子好大的火氣。”

陰識動作一頓,目光掃過遠處的獄卒,咬著牙根道:“你竟還敢來尋我?”

陳破聽出了他語氣之中的怨恨,笑著解釋道:“那留影珠可不是我所為,三公子怕是找錯人了。”

“除了你還有誰?”陰識其實也覺得未必是他,畢竟他與對方並無利益衝突,揭破他殺了陰雪之事對對方沒有半點好處,反而讓他損失了一個盟友,多了一個敵人。

只是除了他之外,當日之事應當無人知曉才是。

陰識心中計較,面上卻半點沒有露出來:“你既已毀約,何必再來看我笑話。”

陳破語氣聽起來依舊是笑呵呵的模樣:“三公子前頭不是才同我說過,你那個尋到了火精的弟弟也潛伏在學宮之中?二位的關係應當不是那麼和睦吧?若他當真尋到了火精,實力可未必比我差。”

“陰長命?”陰識神色驚疑不定。

陳破又道:“陰雪曾同我說過,當日擄走傷他之人,是謝辭風的小徒弟沈棄。”

這話自然是詐陰識的,陰雪當時並未直言是沈棄傷他,這只是他從對方透露的資訊和態度之中推測出來的結論。

但聽在陰識耳中,卻讓他轉瞬想通了許多事情

只是陰識並不完全信任他,自嘲一笑:“我已是階下囚,你現在同我說這些又有何用?”

“三公子難道不想手刃仇人?”陳破道。

“你想借刀殺人?”陰識直言道破他的打算。

陳破並未否認:“三公子是願意做殺人的刀,還是做俎上的魚肉?”

陳破此人怪會算計人心,陰識兩個都不想做,但他別無選擇。

他並未掙扎許久:“你若能救我出困境,我做你的刀又如何。”

“三公子果然是爽快人。”石柱上的黑影緩慢消失,陳破留下了最後一句話:“三公子且耐心等待,三日之內我必會救你出去。”

*

沈棄回了聽竹苑,卻沒有休息。

他思索著陳破今晚的舉動,心中已有了隱約的猜測。

陳破欲尋火精的下落,又特意遣了影人跟蹤他,恐怕是從陰雪陰識處探聽到了什麼訊息,已經開始懷疑他了。

“紅風紅雲……”他喚出赤隼兄弟,本想讓他們去暗中盯著陳破的動作,但事到臨頭卻又猶豫起來。

陳破已經對他的身份有所猜測,下一步動作也就那麼幾個可能,他掰著手指頭都能數出來。

他若是有所防備,自然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應付過去。

但他不可能應付一輩子。

他摸了摸臉頰,這張不屬於他面孔,他已經看煩了。

而且,他也很想知道,師兄知道真相後,會如何對待他。

他會一如既往地護著他?還是和那些道貌岸然的正義之士一樣要殺他?

這個答案充滿了巨大的誘.惑,讓沈棄甘願冒些風險。

他轉了下腕間的木鐲,嘴角抿成一條直線,又召回了赤隼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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