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是有技巧和套路的。

一般來說,按照華夏人的習慣,在長輩誇讚的時候,應該謙虛兩句。

比如沐英說“真是好小子”,沈煉應該表示“卑職日後必然加倍努力,為大明江山做更多貢獻,必然要……”

正常情況下確實如此,沈煉並非口無遮攔的人,尤其不會在沐英這等人物面前口無遮攔,畢竟兩人沒交情。

沐英若是以這幾句話為理由,讓士卒把沈煉拖出去打軍棍,就算鬧到郭不敬那裡,郭不敬只能咬牙切齒的

——再打沈煉一頓!

——下官管教無方,將軍息怒!

怎奈沈煉最近這段時間,先是和鳩摩智桑結大戰一場,隨後與孫金猿氣血勃發的火拼,覺醒了特殊的狀態。

腦子異常的活躍,不僅天馬行空思維迸發,而且時常進入武道頓悟。

說白了就是,腦子轉的太快,身體某些部位不受控制,比如——嘴!

沐英:好小子,有前途!

沈煉:卑職認同您的說法!

李尋歡:Σ(☉▽☉)b

盧劍星:(;¬_¬)

風四娘:(⌒_⌒;)

許笑一:(_)

和沈煉比較熟悉的,知道沈煉這種特殊狀態,有些不好意思,露出尷尬不失禮貌的笑容,表情非常糾結。

和沈煉沒那麼熟的,則是震驚於沈煉的大膽,甚至準備給沈煉求情。

好在,沈煉的運氣比較好,沐英有位發小,和沈煉的性格頗為類似。

那位發小不是別個,正是鎮守西北邊陲的雌雄眼大將軍常茂,這倆活祖宗年輕的時候,老朱都覺得頭疼。

常茂面上生有雌雄眼,心裡生有八百個心眼兒,牛脾氣上來,親爹常遇春也沒辦法,被坑了不知多少次。

沐英樣貌醜陋,微口吃,手持擂鼓甕金錘,和隋唐年間,西府趙王李元霸略有幾分相似,看起來很老實。

實際上,沐英耍心眼的本事,看看段正明對使節團的態度就明白了!

李元霸的身子,徐茂公的腦子。

這副容貌實在是太有迷惑性,提防著他的大錘,防不住他的心眼子。

看過沈煉的詳細檔案之後,沐英便感覺到了常茂的氣息,見面之後,沈煉的口無遮攔,反倒他覺得很欣喜。

眼緣是非常玄的問題。

有些人明明無舊無仇無怨,見面後卻相看兩厭,恨不得要弄死對方。

還有些人隔著十萬八千里,幾十年沒見過面,地位天差地別,卻能高山流水遇知音,白首如新,傾蓋如故。

看人順眼,就會越看越順眼,無論對方做什麼,都會覺得非常順眼。

看人不順眼,就會越來越不順眼。

哪怕對方搬來一座金山,跪在地上表示臣服,你也想一錘子打死他。

沐英看沈煉,就屬於很有眼緣,越看越是順眼,若非沈煉姓沈,很明確是沈家的後人,怕是會生出些誤會。

“不錯,不錯,不錯!”

沐英連說三個“不錯”,隨後帶著沈煉等人去往侯府,開門見山,拿出公事公辦的態度,面色凝重如山嶽。

“沈煉,你是捕快,對於破案肯定非常擅長,你猜他們想做什麼?”

“回稟將軍,這場刺殺,無論最終的結果如何,只要發生,便會引起很嚴重的後果,可以說是勢在必行。”

“勢在必行?本將軍註定要被人刺殺一次?真是有趣,在滇南安穩了這麼多年,有人似乎忘了我的名號。”

“正是因為知道將軍威名,他們才會以此作為挑撥,如何治理州府,卑職著實不知,但防備刺客刺殺……”

“怎樣?”

“卑職早已想好策略。”

最好的辦法,就是找替身,找個和沐英相似的替身,易容前往,就算最終被人刺殺掉,沐英也能安然無恙。

這麼好的辦法,無論是權力幫,還是青龍會,肯定會有預防的策略。

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裡可是苗疆啊!

苗疆醫術體系和中原有差別,但若論稀奇古怪的手段,苗疆比中原絕不遜色半分,某些方面甚至猶有過之。

沈煉敢保證,到了月亮山之後,空氣中瀰漫的雲霧,酋長敬獻的茶水,肯定包含能夠中和易容藥水的藥物。

沐英丟不起這個臉!

大明更丟不起這個臉!

對方直接下毒也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組合毒藥,對沐英也沒有任何效果,如果下毒能夠害死沐英,早在當初平叛之時,沐英便被毒死了。

沐英在滇南這麼多年,卻能活的非常非常瀟灑,顯然很熟悉刺殺手段。

常規刺殺手段,對他沒有效果。

這話似乎非常正確。

正確的會讓人下意識的認為,權力幫和青龍會,定然會用離經叛道、偏離常識的手段刺殺,讓人防不勝防。

實際上大錯特錯!

哪有那麼多離經叛道?

想的越多,步驟越多,破綻越多。

出奇制勝?

計謀越奇,計劃越險,失敗越慘。

沈煉出道至今,先後辦過一百五十一件殺人案,半數是江湖殺手刺殺。

有一部分是最簡單的六個字。

——潛入,刺殺,走人!

對付某些武林大豪,則是老祖宗流傳下來,經過千年時間檢測的妙計。

——公子獻頭、圖窮匕見!

越是花裡胡哨,越是詭異多變,容錯率便越低,不僅容易失手,就算最終成功得手,也會被捕快發現蹤跡。

對付沐英這種久經沙場,屍山血海殺出來的大將,想出奇制勝,必須是奇中之奇,比如策反沈煉、李尋歡。

否則的話,老老實實公子獻頭吧!

沈煉道:“將軍,卑職有句話,有些不合時宜,但還是想要說說。”

沐英道:“有話直說便是。”

沈煉嘆道:“卑職剛才在覆盤事情經過的時候,想到一個問題,便是無論是否進行刺殺,戰爭都已啟動。”

這話絕非危言聳聽。

既然苗疆三十六峒,有數家被權力幫招攬,既然青龍會在苗疆的關係網密密麻麻,既然他們要發動刺殺……

以沐英的脾氣,肯定要殺雞儆猴,震懾那些心思不定之輩,用雷霆閃電般的重擊,徹底摧毀那些蠅營狗苟。

換而言之,從“苗疆不穩”這四個字傳入沐英的耳朵,無論最終的刺殺是否會發生,戰爭機器便開始啟動。

沐英不是什麼好脾氣!

從來都不是!

他在滇南的仁政,是為了讓民心傾向於大明,是在為朱元璋收攏民心。

如果有人給臉不要臉,沐英征戰數十年的擂鼓甕金錘,至今還在滴血。

沐英目露欣賞之色,沈煉雖然只是個捕快,目光卻非常的長遠,尤其是在某些方面,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沐英淡淡說道:“打仗,這兩個字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困難,不能徹底覆滅苗疆,需要拉一批,打一批。”

“黑苗就屬於拉攏的那一批?卑職說錯了,準確的說,月亮山那一脈屬於拉攏的一批,所以敢邀請將軍。”

沈煉的話讓人頗為震驚,李尋歡最先反應過來:“流星刺殺,決定的不是是否開戰,而是月亮山的存亡。”

許笑一補充道:“如果月亮山那些人不識好歹,至少管理層,會從上到下換一批,徹徹底底的清理一遍。”

沐英聞言大笑:“伱們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我還能再說什麼呢?”

沈煉打趣道:“將軍可以誇讚我們是少年英傑,我們喜歡聽這個。”

“你這個小不正經,老子早就知道你這個……這個小混蛋,心……心裡邊有八百個心眼子,壞心眼子!”

“卑職多謝將軍誇讚。”

“我沒……沒誇獎你!”

“卑職多謝將軍勸勉。”

“滾……滾……滾出去!”

沐英心說你這小王八蛋,比雌雄眼還特麼煩人,到底是哪冒出來的?

沈萬三做生意的時候,雖然會大肆攫取利潤,至少說話要好聽多了。

你這張嘴做生意會賠死的!

都說小白臉子,壞心眼子,但你這濃眉大眼的,也有八百個心眼子。

沈煉出去佈置防衛的時候,看到了沐英不怕刺殺的原因,因為沈煉看到了一個身材枯瘦、樣貌清癯的老人。

他號稱“唐老人”!

蜀中唐門的唐!

唐門數百年傳承,各脈分支可謂多不勝數,唐老人是其中最特殊的。

以毒藥暗器名傳天下的宗門,門下弟子不可避免受到影響,要麼是陰險歹毒的小人,要麼則是亦正亦邪。

唐老人不是亦正亦邪的散客,不是沽名釣譽的偽君子,而是正氣凜然。

他看不慣唐門的作為,帶著親眷脫離唐門,作為脫離家族的代價,他不允許用毒傷人,也不允許使用暗器。

只要違背這個約定,唐門弟子必然會對他發動追殺,雙方不死不休。

唐老人對此毫不在意,因為他本就不喜歡用毒,也不喜歡用暗器。

他擅長槍法,槍術高深莫測。

他兒子擅長指法,彈指成鋒。

他女兒擅長劍法,劍氣千幻。

根據離開家族時的約定,唐老人不能用毒傷人,卻沒說不能解毒。

有唐老人貼身保護,苗疆蠱毒雖然奇詭莫測,卻總是會無功而返。

另外,唐老人剛正耿直,但卻絕非食古不化的老古董,更不是頑固刻板的老糊塗,腦子靈活的讓人膽寒。

對付那些奸邪小人,唐老人絕不介意帶人圍攻,也不介意發動狠招。

當初苗疆高手想圍殺他,唐老人直接調來沐英的護衛隊,這支護衛隊用的武器既有弓弩,也有火槍。

一陣噼裡啪啦的爆射之後,這些高手有的成了刺蝟,有的成了篩子。

唐老人拍拍身上的土,看都沒看這些人一眼,連張草蓆都沒留下。

好摳門兒的老傢伙!

就算不給人棺材,至少也應該放一把火啊,若是屍體被野狗吃掉,把野狗給毒死,野狗再被野狼吃掉,把野狼給毒死,一層層疊加,那可就……

沈煉最近腦子不是很正常,忍不住胡思亂想,唐老人沒那麼多想法。

他是個很安靜的人。

如果沒必要,他懶得講話。

不過,沈煉的脾氣,倒是和他非常的對味,不介意與沈煉寒暄幾句。

戰爭機器一旦運轉,不見血絕對不會停下,只不過沐英手段高超,明明已經做好準備,卻沒有任何痕跡。

原因很簡單——軍屯!

每隔六十里便有堡壘軍屯,這些堡壘依山而建,就近挖井、修梯田,不僅建造成本低,而且非常的安全。

安全有兩種意思。

一種是外敵很難滲透,就算有探子潛入進來,也會被管事快速發覺。

一種是內鬼很難背叛,堡壘就好似經脈上的穴位,出現問題之後,沐英能快速發覺,然後兩側包圍而去。

不需要發動進攻,只要把那處堡壘牢牢封鎖,他們就會因為缺乏物資,從內部崩潰,負責封鎖的堡壘,由於距離非常的近,甚至不會影響軍屯。

沐家的後人,只需蕭規曹隨,便能安穩百餘年時間,百年後的沐家,會是什麼樣子,沐英就不怎麼在乎了。

誰特麼能想那麼遠?

如果子孫不懂變通,最終被歷史的洪流所拋棄,祖宗能做什麼呢?

到了地府再狠抽不肖子孫唄!

軍屯的影響力非常大,至少對於滇南百姓而言,有很大的吸引力,靠著先進的文化,沐英招攬了諸多土著。

就連許多部落的祭司,甚至是大型部落的大祭司,都被他招攬數位。

比如月亮山三大祭司,其中有兩位和沐英關係親善,退休的老祭司,甚至就在沐英麾下供職,他可不是做招牌的吉祥物,他的價值非常非常大。

沐英給他找了數個漢人弟子,繼承老祭司的蠱術、毒術、醫術、武功。

又讓這些弟子,利用雙重身份,拉攏本地部落,取得了極大的成績。

若是能夠完美的延續下去,若是老祭司能夠再活五年,苗疆三十六峒,怕是會盡數對大明表示心悅誠服。

不服不行啊!

人家給了這麼大的臉面,怎麼能不好好接著,識時務的表示臣服呢?

想想沐英的容貌,再想想他在滇南的諸多政策,沈煉只有五個字評價

——人不可貌相!

沈煉亂七八糟的胡思亂想,月亮山卻已經忙碌起來,一方面是要舉行聖女的接任儀式,一方面是要招待沐英。

他們不敢怠慢!

所有人都不敢怠慢!

感謝書友水皇天河,烏拉哇啦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