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的一段時間,楊糕都沒敢吭聲。

就是努力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倒不是有多怕陳睦生氣,主要是他本身還覺得陳睦心情挺好,應該是不會把他扭送派出所了,結果這個徐來三通電話一打,好嘛,現在感覺這姐馬上能陰著張臉跟他說:“你還是早點回家吧,我不需要導遊。”

這種時候還是保持安靜比較安全。

說起來楊糕倒是有在想,他都已經成年了,那他應該有憑個人意願出行的自由才對,理論上來說誰都不能強迫他回家……頂多是勸導。

但他肯定也不想被送去勸導就是了。

天色漸漸完全暗下來,遠方只剩下山的剪影,橘色的車輛在公路上孤單前行。

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道路兩側盡是蕭瑟曠野,偶有大車駛過,轟隆隆的聲音更加嚇人。

看了幾次陳睦都是歪著腦袋看窗外,一副生死看淡的樣子,楊糕總算忍不住開口道:“哎,你能不能管管我……”

“嗯?”陳睦好像剛回過神來。

“你稍微看著我點兒啊,你明知道我是新手,這麼放心讓我一個人開車嘛……”

“哦對,下一個服務區你停車換我。”陳睦說著把窗戶打下來一點,像是為了透氣,“剛不就說換人了嗎,誰讓你不換呢。”

“……算了吧,你現在這個狀態開車比我開還嚇人。”楊糕說著斜眼瞄去——果然這張臉嚴肅的樣子比嬉皮笑臉的樣子看著順眼多了,原來她這樣的人也會被愛情所困嗎?

他難得在陳睦面前感受到了一絲絲優越:“嗨呀,我懂,不就是男人嘛。那些情情愛愛的最沒意思了,讓你不舒服的人你還這麼在意幹嘛?還是自己開心最重要啦。”

陳睦倒也不反駁:“你很有心得?”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楊糕一攤手,“我們班上那一對對的,一天淨搞這些酸事兒。一會兒這個劈腿了,一會兒那個分手了,還有滿年級滅小三的。哎呀看得我真是……”

真是青春活力的對白,陳睦聽著都覺得自己年輕了不少:“所以你沒談?”

“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呢!”楊糕趕忙撇清關係,“別看我知道得多,但我跟那種人可不一樣,我心思還是很放在學習上的……”

“是嗎……”

陳睦逐漸覺得有點聊不下去——之前她只是覺得這孩子挺幼稚的,現在則覺得像個弱智。

不過她轉念又想,確實初高中的時候一沒錢二沒時間,談了也都是瞎談,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可能也沒什麼不對。

陳睦隱約記得自己當年也不理解搞物件有什麼意思,不過那是因為她是那種粗線條,壓根沒開這一竅。但這孩子明顯還挺喜歡那些風花雪月的東西,現在的狀態更像是有那個戀愛羞恥症——陳睦甚至覺得要是再多聊幾句,他可能會說出“我們班居然有男女同學已經牽過手了”這樣的話來。

行吧。

然後過不了多久他就會開始被問“在學校裡談戀愛了沒有啊”“什麼時候能把人帶回家呀”“真沒談啊?那這個女生挺好的,你週末去見見”“怎麼不想見?自己不談給你介紹你還不見,你要死啊?”

身為過來人的陳睦一想起他要經歷的這些,就忍不住想笑。

心情總算好了起來:“不錯,我很欣賞你,希望你好好堅持。你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學習,不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同流合汙。”

楊糕以為是自己的安慰起了效果,心裡也挺美的:“也希望你早點走出來。姐,你要相信人生中還有許多重要的事,愛情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一個。”

*

好好好,十八歲的少年啊,這日子可給你活明白了。

所以陳睦最終決定留下他的原因是,這孩子太可樂了,可以翻過來掉過去地盤。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當你一意孤行離家出走的時候,如果出現一個人,不僅不把你扭送回家,還帶著你繼續旅程,那這人安的未必是好心。

當然陳睦也給自己找好了理由:“你之前說張掖是返回西寧前的最後一站是吧?那我就帶你繞一圈——你負責規劃行程和陪拍,我要是開累了你得跟我換手,食宿方面你承擔自己那部份,油錢……”

陳睦就是想嚇他玩玩,但說到這兒楊糕臉色也沒變。

看來他是不知道汽油有多貴。

算了,沒勁。

陳睦繼續開車:“油錢我就不跟你A了。那麼整件事就是我在路上救了你,順路送你回家。”

“可以的姐!”楊糕這就入職了,“放心吧,你交代的這些我都能做好,你累了讓我給你捶肩膀都行!”

陳睦開車確實比他快得多,而且還很穩當,基本上頂在最高限速開,就是過彎時有點嚇人。

有時楊糕甚至會懷疑,她是個開飛機的。

既然已經被換到副駕,楊糕也開始做他該做的事:“那在抵達德令哈之前,我們得把明天的路線規劃得更具體一點——現在已經確定明天的行程是‘從德令哈到大柴旦’,景點我們一個一個過。”

楊糕從包的側兜掏出個小本子,還拿了支圓珠筆,在那寫寫畫畫:“德令哈的‘海子詩歌陳列館’你想去嗎?”

“海子?”陳睦挖空腦袋搜尋自己的陳年記憶,“‘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那位嗎?”

“是的,算是最出名的當代詩人了。”

“他是德令哈人?”

“他是安徽人。”

“那為什麼在德令哈有陳列館?”

“因為他在德令哈寫了那首《日記》……你沒讀過嗎?”

“沒讀過,詩這玩意兒我讀不明白。”陳睦倒是一點兒不遮掩。

楊糕也只好把寫下的字劃掉:“可惜了,我還挺想去的來著——那我們明天早起直接出發……”

“早起?我早不了一點。”

“那你想幾點起?”

“我想自然醒。”

“……”楊糕頭痛地拿圓珠筆屁股抵抵額頭,“不管了,先定行程。你打算往格爾木方向去嗎?”

“你覺得我知道格爾木是哪嗎……”陳睦說著說著忽然又覺得哪兒不對,“等會兒我好像還真聽說過——哦!格爾木療養院!禁婆起屍地!”

*

這大晚上的,楊糕被她嚇了一跳:“什麼婆起屍?”

“沒事兒這不重要。”陳睦已經恢復了正常,“格爾木好玩嗎?有沒有什麼盜墓主題樂園之類的?”

“哈?格爾木是進藏的路,途徑察爾汗鹽湖,延長線上有可可西里……不過這樣的話會離大環線越來越遠的。”

楊糕說著在本子上畫起了示意圖,然後舉起來給陳睦看:“你看,要真這麼走起來就沒數了,所以我的建議是直接上315國道,過U型公路,到東臺吉乃爾湖和水上雅丹,然後折返回到翡翠湖,最後入住大柴旦——我一會兒看一下大柴旦的住宿,儘量和你訂在同一個賓館。”

陳睦已經聽暈了:“這裡頭有你說的那個特別好看的鹽湖嗎?”

“有啊,就是東臺。”楊糕說著在某一點上畫了個圈。

“那察爾汗鹽湖就不去了嗎?”

“察爾汗鹽湖以青蘋果綠的湖水著稱,這個顏色的湖我們在翡翠湖也能看到,只不過會小一點。”楊糕又畫了個圈,“單是我剛才說的那條路線,純開車就要開上7個半小時,而且你路上肯定也會下車玩的,所以我的建議是不要繞路去察爾汗。”

陳睦比了個OK的手勢:“聽你的。”

“好,那我們明早還是儘量早點起來,最遲最遲8點一定要出發了。”楊糕說著把本子一收,“就這也是特種兵行程呢,未必能每個地方都玩到,明天可能還得看情況調整。”

“沒問題。”陳睦乾脆利落地應下,“但是我問你個事兒啊。”

“什麼?”

“明天的景點裡有小羊嗎?”

*

陳睦萬萬沒有想到,有羊群的地方這就已經過了。

她整個人就是很震驚,彷彿錯過了一個億:“不是吧?往後就沒有羊了嗎?”

“很長一段都不會有了,因為沒什麼草原了啊……你要羊幹嘛?”楊糕不太理解,“你去飯店後廚問問說不定有。”

“那種小奶羊嗎?會有嗎?”

“小奶羊你就別想了,剝了皮都沒有二斤肉,飯店要它幹嘛?”

陳睦被他說得脊背一涼:“你在說什麼?小羊這麼可愛,怎麼可以吃小羊?你這樣太殘忍了!”

“難道我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在手抓羊肉店裡嗎?!”

雖然本意是吐槽陳睦的虛偽,但沒留神還真把自己說饞了——畢竟上一頓吃飯還是中午12點前,然後一直趕路還碰上這麼多事,到這會兒早就飢腸轆轆。

楊糕嚥了口唾沫,忍不住琢磨起晚飯來:“哎姐,一會兒到了德令哈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我不知道啊。”陳睦的腦子明顯還留在小羊的話題裡,“怎麼,你要跟我一起吃嗎?”

“當然一起了!人多可以多點幾樣菜啊,每道菜都能嚐到——放心啦,吃完我們AA,我不佔你便宜。”

他確實佔不到什麼便宜,畢竟二人飯量旗鼓相當。

眼瞅著快下高速了,陳睦也懶得去查美食攻略,索性應下來:“行吧,那你說吃什麼?”

“我們去吃炕鍋羊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