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遠平寇大將軍安親王有令,後退者殺無赦!殺無赦!”

“八旗子弟,都隨本官殺賊立功啊”

“老少爺們,別給祖宗丟臉啊!”

當馬寶指揮的竹槍騎兵的又一波突擊打完,收兵返回去重新裝備竹槍的時候,費揚古那個異常洪亮的嗓音終於在大觀鎮以西北的曠野上響了起來。

藉著黃昏最後的餘暉,人們就看見這個彪形大漢正騎著戰馬,單手舉著他的副都統認旗,領著一群正白旗的兒郎,在戰場上到處飛奔,試圖將被吳軍竹槍騎兵衝散的八旗兵重新組織起來。

嶽樂前前後後一共派出了四千八百騎兵,而和他們對陣的吳軍竹槍騎兵只有一千五百人,一千五百人要消滅四千八百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雖然竹槍騎兵的“二堵牆”衝擊非常強橫,但他們數量終究太少,而且竹槍騎兵的馬匹質量比較差,衝鋒的速度並不快,只是靠著竹槍的長度和結陣突刺發揮出的集團衝鋒的威力,才能屢屢擊破八旗兵。

但是康熙年的八旗兵可不是道光、咸豐的八旗兵,他們沒那麼容易殺。

除了一開始有些老實巴交的“傻旗子”照著練兵時學到的法子老老實實和竹槍騎兵打對沖,結果都給捅死了之外,其他的滑頭貨就不容易殺了。他們看到苗頭不對,就先溜為敬了,哪兒還能等著竹槍騎兵來捅?

而且八旗兵的馬快,他們開溜的時候又散開了隊形,跑起來當然比騎著劣馬結隊追擊的對手更快了,所以幾輪交鋒之後,這群八旗馬隊雖然每次都要輸,但是傷亡並不是特別大,打到現在頂天也就是四五百.

而且這幫屢戰屢潰的八旗兵也沒有一潰到底,他們可不敢跑回大觀鎮去,嶽樂可是和他們的“惡人阿瑪”一個輩份的,要是被這個不講理的老東西抓了典型,腦袋可就要搬家了。

至於往別處跑.好像也沒地兒跑啊,現在西南面、東南面好像都有吳三桂,西北面有吳應麒當路,往西鑽進大山也不行,這一帶的大山裡有猛獸黑白熊!至於往東北,那裡有沱江攔路!

所以這幫八旗騎兵也只能硬著頭皮在大觀鎮西北的戰場上到處溜達反正現在天也快黑了,堅持到了晚上,總要讓人回營睡覺吧?

而頭一回上戰場的費揚古,這個時候也表現出了屢北屢戰的軍事天賦——沒有這個“天賦”的將領,底下人被打散了就徹底沒轍了。而他卻能靠著自己的個人魅力和不服輸的精神,重新組織起一部分潰兵,去迎接新的失敗。

不過他再怎麼努力,戰場上的八旗騎兵,還是被馬寶的槍騎兵逼到了山林邊上,只是還維持著最後一點倔強,沒有被逼出戰場。

費揚古扯開嗓子喊了半天,終於又蒐羅起了兩千多八旗子弟了,什麼旗的都有各種顏色的布面甲混在一起,建制已經完全混亂,很有點“雜八旗”的意思。

那位那親那大爺也在“雜八旗”當中,雖然那大爺真賣命的時候挺油滑的,但是該表現的時候他還是很努力的。要不然也不會當了那個“加強版”葉赫那拉.蘭兒的養兄,更不會送了嶽樂一張黑白熊皮和一隻小黑白熊。而現在他又很機靈地跟在費揚古身後這一戰立功是不用想了,但打敗仗不妨礙他遇貴人啊!

而且這個費揚古一看就是個天降猛男,三軍大敗的時候跟著他,殺出重圍的機會也能高出不少。

就在那親盤算著以後怎麼跟著“費貴人”騰達的時候,讓他心驚肉跳的口號又起來了。

“清天已死、周天當立,均田分地,天下大安.”

這回吳兵的口號可是喊得震天響,而且還此起彼伏,大觀鎮西北的曠野上到處都是,聽上去好像有數萬人在呼喊似的!

那親趕緊扭頭往口號聲響起的地方看去,現在天已經快黑了,而吳兵不知道什麼時候點起了火把,曠野上星星點點的,彷彿天上的星辰在這一刻全都落到了地面,化作了恢復漢家將山的天兵天將。

“費副都統.反賊的大軍已經布好陣勢,馬上就要壓上來了!”那親這回說話的聲音都有點顫抖了。

費揚古已經勒停了戰馬,跟著他的“雜八旗”也都駐馬觀望,看著曠野上星星點點的火光慢慢向自己這邊逼近吳軍一共布成了五個大陣,齊頭並進,喊著口號,壓迫而來,在戰場上目睹這一幕的清軍,無不膽戰心驚。

就這個時候不知道誰驚恐地吼了一聲:“竹竿騎兵.又來了!”

聲音未落,那親就隱約看見一群一群的騎兵從那五個步兵陣之間的空隙部分湧了出來,然後迅速展開成了一個個兩列橫陣。

並沒有馬上發起攻擊,而是停在了費揚古的騎兵對面二三百步開外,繼續喊著“清天已死,周天當立”的口號。

費揚古也高舉旗幟,大喝呼喊道:“八旗子弟們聽了,都跟著本官和反賊拼了.今個兒就算死,也要死出個樣子,咱們可萬萬不能對不起祖宗!”

“費爺說得好!”

“咱們就和反賊拼了!”

“不能對不起祖宗”

底下的八旗將士也都群情激昂,一個個都挺槍立馬,大聲呼喊,按兵不動.而費揚古也和他們一樣,好大塊頭如同一座不動之山一般,矗在那裡,半步也不曾向前。

敵不動,我不動.過會兒天就黑了!

“轟轟轟”

就在費揚古和他麾下的八旗子弟慷慨激昂地裹足不前,等待天黑的時候,突然他們身後什麼地方就想起一疊聲的轟響,還沒等他們搞清楚狀況,他們的頭上的天空中就轟然炸開了十一二個巨大的火球!

這是戴梓指揮的十幾門威遠將軍炮打出的開花彈炸了!

因為王忠孝讓戴梓向吳軍壓過來的方向開炮,還要儘可能把開花彈打遠一點,所以戴梓就讓手下照著極限射程定射角、填火藥。可是那些開花彈的引線好像有點短,所以超過一半的炮彈沒有落地就已經在費揚古他們這些八旗兵的上空炸出了一團團看上去很唬人的火球!

那些開花彈裡面都填裝了許多高質量的黑火藥,在昏暗的空中炸開時場面非常壯觀,還有一些沒有燃盡的火藥化作無數的火花,一邊燃燒一邊落下,就彷彿天空中有一位憤怒的天神降下了毀滅的天火。

當然,無論是壯觀的爆炸還是降下的天火,實際上對地面上的目標並沒有造成什麼物理上的殺傷,但是心理上的殺傷力可就厲害了。

原本還能跟著費揚古一起“按兵不動”的八旗兵瞬間就開始逃散——他們都被天火燒了,還能不退嗎?再不退,就成八旗烤肉了。

這時候不知道誰忽地大吼了一聲:“快跑啊!”

緊接著被費揚古好不容易收拾起來的兩千多騎兵就崩了,紛紛扭頭就逃!

而對面士氣正旺的吳軍竹槍騎兵其實也被天上的火球嚇一跳——那些火球到底算是在清軍頭上炸開還是他們頭上炸開也很難說。

但同樣的“天火”,在不同心態的將士們看來,意義也完全不同。

在士氣低落的八旗兵看來,這“天火”就是來燒他們的,趕緊得跑啊!

而在士氣正盛的吳軍看來,這“天火”就是燒清軍的——看法一樣啊!所以得馬上進攻!於是這些竹槍騎兵就都來了精神呼喊著“殺咧”、“殺咧”的口號,再一次發起了槍騎突擊!

而就在吳軍竹槍騎兵發起突擊的同時,昏暗的天空當中,又炸開了十來個璀璨的火球!

沒有燒盡的火藥化作一串串燦爛的火花,從天而落。

而在地面上,十五個竹槍騎兵的“二堵牆”陣根本不在乎天上落下的“火花”,依舊呼嘯著發起突擊,追趕著崩潰的八旗兵,又捅死了一二百,還把剩下的八旗兵全部逐進了不遠處山腳下的清軍步陣當中。隨後士氣正盛的竹槍騎兵還企圖直接攻擊清軍步陣,直到清軍陣中的火槍和子母炮打響,他們才不得不撤退。

但是接著這些竹槍騎兵將八旗馬隊逐出戰場的機會,五個吳軍的步兵方陣終於完成了佈署,他們一直逼到清軍步陣之前二餘百步的距離上,才停止前進——這意味著由宜賓通往富順的官道,已經全部在他們的控制當中了!正在榮溪橋戰場上和清軍激戰的吳應麒,就能得到從宜賓縣送過去的彈藥和援兵!

另外,這五陣吳軍都攜帶了“紅衣小炮”,數量不多,也就是一陣(標)配屬了四門,五陣一共就是二十門。

這些火炮都被架起來後,就對準了依著山林列陣的清軍,開始猛烈炮擊!

在火炮打響之的同時,指揮這路吳軍的吳國貴又派出了小隊的鳥槍兵衝到了清軍陣前幾十步開外,開始用鳥槍響著清軍陣地展開了騷擾性的射擊。

而清軍這邊的槍炮,在那些威遠將軍炮帶頭打出開花彈後,也陸續打響了。首選打響的當然是那些威遠將軍炮,然後是子母炮和鳥槍。

這個時候天色已暗,但是雙方都沒有“打卡下班”的意思,而是互相用火槍火炮對射了起來,戰場上很快就硝煙瀰漫,本就很低的能見度,這下子根本就看不見什麼了?

但看不見也不能不開槍開炮啊!戰場上的清軍可都是眼見己方不可一世的八旗馬隊,是怎麼被數量遠少於自己的吳軍竹槍騎兵擊敗的——這事兒對於清軍計程車氣打擊極為嚴重!

因為在清軍的八旗兵之中,擔當騎兵的通常是“真夷”,也就是滿旗子和蒙旗子,步軍、炮兵一般是由漢軍和包衣們充當的。

一般來說,只要“真夷”不敗,那麼“二夷子”和綠營兵們的主心骨就在!

一旦“真夷”敗了,那“二夷子”和綠營兵可就慌了!

他們都慌了,還不讓他們打槍打炮壯一壯膽?

可問題是嶽樂麾下的軍隊並沒有攜帶太多的彈藥上戰場——嶽樂本以為這就是一場速戰速決的伏擊戰,根本就沒想到自己的軍隊會被逼到野戰不勝,後勤中斷,要靠消耗有限的彈藥儲備來維持戰線的地步。

不過嶽樂到底是大清朝的宿將,到了這個時候,他非但沒有陷入慌亂,反而表現得非常鎮定。只見他披掛整齊,帶著手下的護衛和戈什哈們,在各處陣地來回巡視,鼓舞士氣,安定軍心。

他還不斷告訴底下的帶兵官們:只要守住就行!因為勒爾錦那邊還有兩萬戰兵,留在他那裡的八旗家奴也不行這個數.所以那位順承郡王打穿榮溪橋不過是時間問題。等順承郡王的軍隊到了,那勝利也就可期了!

當然,他是不會告訴手下,從南溪開過來的一萬五千吳軍一旦擊穿馬思文指揮的五千綠營新軍的阻擋,先於勒爾錦趕到大觀鎮戰場,那後果將是災難性的!

在塔子山、磨家墳山等一系列小山頭所組成的這一列丘陵地帶東南面的平原上,兩支軍隊,正在這個天空中佈滿了群星的夜晚,迅速靠近。

這兩支軍隊都打出了火把,頂著夜色繼續行軍。兩邊火把比一下數量的話,那可就差了太多了。吳軍那邊,可是浩浩蕩蕩的六條火龍,齊頭並進,聲勢浩大.看這氣勢,起碼有一萬五千到兩萬人啊!

而清軍這邊,場面就小多了,頂天就是四五千人.

正在行軍的清軍官兵們也不是傻瓜,遠遠的就看見了浩浩蕩蕩的敵軍“火把隊”,全都生出了怯意。

但是今兒領軍的馬思文卻是個對大清赤膽忠心的“奸二代”!

他是明朝的建昌參將馬光遠的侄子,光遠在天聰四年,金軍入關劫掠時投降了大清,思文也從那時起,和叔叔一起剃髮降金,到現在快四十年了他可是少年降清,為大金(清)當了快一輩子的奴才。

和他相比,吳三桂、尚可喜、孔有德、耿仲明都算是“奴中晚輩”了。

可惜他奴輩雖高,底子卻薄,他叔叔不過是一屆參將,能傳個一等子給他,就已經不容易了,而他又把這個一等子奮鬥到了三等伯,實在是忠心可嘉!

他那麼忠心的奴才,當然要和大清共存亡了.可是現在大清還沒有要亡,他怎麼就要成忠烈了呢?

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火把大軍”,馬思文就有一種強烈的臨陣脫逃的衝動

但是衝動不等於行動.因為他沒地兒可逃!只能硬著頭皮替嶽樂阻擋南溪方面開過來的吳軍,但願來的不是精銳。

看到兩邊的位置已經相當接近,馬思文不敢再繼續向前了,而是大喊了一聲:“停!”然後他頓了頓,又道:“布方陣全軍固守!”

“嗻!”

他要布的方陣,就是那個空心方陣——他準備在平原上擺個空心方陣,如果南溪來的吳軍不打他,繞過去,那他也沒啥意見。

如果敵人一定要和他過不去,那他麾下的五千八旗新軍也不是吃素的,他手下的八旗新軍有張勇領來的陝甘綠營的底子,戰鬥力還是相當可觀的。

就在底下的綠營新軍展開大陣,將馬思文圍在中間保護起來的時候,一個讓他非常熟悉,曾經唱遍黃河兩岸的歌謠,突然被至少數千人高聲齊唱起來;“朝求升,暮求合,近來漢兒難存活。早早開門拜明王,明王來了分田地”

“闖,闖賊?”

馬思文低聲嘀咕道:“怎麼來的是闖賊?”

他正犯迷糊的時候,前方又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幾個舉著火把的吳軍騎士飛奔到了馬思文的陣前。馬思文一看,發現那些人都是黃袍紅巾的打扮,並不是闖賊,而是紅巾賊.

“前邊的綠旗兵(綠營兵在這個時代也稱綠旗兵)聽了,我等是復興大明大總統西王殿下的使臣.西王殿下的兩萬大軍就要到了,他老人家願意給你們一個投降的機會,如果你們不肯投降,那可就自尋死路了!”

“西王?”馬思文心裡咯噔一下,心說:這西王不會是平西王吧?

想到這裡,他就問了一句:“誰是西王?”

遠處黑暗當中,一個洪亮的聲音忽然響起,大聲回答說:“是我,吳三桂!我吳三桂就是復興大明大總統西王馬思文,你願意棄暗投明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