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新鮮那:“硬照是怎麼照?”

“就是類似廣告圖、雜誌封面那種。”

陳睦明白了:“就是很高階的那種是吧?可以啊,我也覺得我很適合——我這麼些年被問得最多的,一是怎麼不去打籃球,二是怎麼不去當模特。”

楊糕有被逗到,想笑卻還沒忘記陳睦是怎麼拿他當猴耍的,所以一抿嘴又把笑憋了回去。

話說這個事他也好奇很久了:“所以你到底多高啊?”

陳睦一點兒磕絆沒打:“你多高啊?”

好明顯的拒絕,楊糕又急起來:“這也需要保密嗎?”

“我問你你也沒回答我啊。”

“我……”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不覺得這很冒犯一樣,楊糕頓了頓,然後“大方”地回答,“我一米八。”

“正正好一米八嗎?”

“……對啊。”

應完等了幾秒,不見下文,楊糕只得追問:“所以你呢?”

陳睦:“我也差不多吧。”

*

五分鐘後,保密局局長陳睦在湖畔下車。

她隱約記得來之前她在影片裡看到說西北大環線“囊括海洋以外所有地貌”,但到了這兒她不禁要想,這跟有大海還有什麼區別。

這湖可太大了,一眼望不到邊,遠遠地與天相接。

只不過腳下踩的不是沙灘,而是堅硬的土地、石塊,偶有小片的綠草從這樣的硬土中頑強探出。

一如楊糕所說,6點天還大亮,像是東南地區下午4點的模樣。湖面被風吹起道道水波,在這樣強烈的日照下波光粼粼、璀璨耀眼。

陳睦又不信邪地將墨鏡抬起來,過了幾秒還是決定焊在臉上。

3200米海拔的太陽真不是鬧著玩的。

正這麼感慨著,身邊又是“咔嚓”一聲。陳睦扭頭看去,楊糕剛拍完一張,正用帽子擋著光,費勁地看著相機。

也是,這麼強的光,看清螢幕都費勁吧。

“幹攝影也不容易啊,到了這麼美的地方也看不了景,只能看我。”

楊糕才不在乎她的調笑,他知道陳睦只是拿他當小孩子逗,還是自顧自地調整好引數,然後重新舉起相機:“再來一張試試,對,還是像剛才那樣抬一下墨鏡……”

得,這胳膊跟剛長出來似的,完全沒有抓拍的自然。

不過光線是找得差不多了:“好,就這樣拍吧。所以這組照片的核心立意應該是‘有心事的旅人’。”

“哇哦。”陳睦感嘆,“搞這麼文藝的嗎?”

“是啊,你不是秘密很多嗎?”楊糕的臉藏在相機後頭,手指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按著快門,“反正你在我眼裡已經是個很有故事的人了。”

*

太美妙了,在這綠水青山下被偶遇的十八歲小帥哥說是“有故事的人”。

陳睦眼中的自己壓根都不是高大了,那是深沉又巍峨。

這麼一想這小羊羔可能還真是先天攝影聖體,他這麼三兩句一說陳睦整個人舒展了不少,看向鏡頭的眼神都帶上幾分迷離。

只可惜她戴著墨鏡,實際並不能拍出她是啥眼神。

楊糕絲毫沒有察覺她的異樣,只是努力找著合適的構圖角度,至於造型的事,風會替他完成:“很好,繼續退,哎,對,再退兩步,看看風景,假裝沒有我,很好,很美,現在回頭看我,非常好……”

這樣一套連招下來,陳睦已經覺得自己是國際超模了。

這種快樂和在藏族小哥那邊感受到的還不太一樣——在小哥那邊是跟動物親近,情緒價值給得又足,所以玩得開心;但是在楊糕這兒陳睦就覺得他們有感情基礎,這小夥子是真的懂她,他甚至看得出她有故事。

見楊糕已經停止拍照,開始低頭審視剛才的拍攝成果,陳睦也積極地湊上前去:“怎麼樣,好看嗎?”

她以為自己會看到網上那種電影感十足的美麗照片,但沒想到……

“你把我臉的拍得好大,面板也拍得好差。”陳睦狐疑地瞄著自己的攝影師,“你確定你技術沒問題嗎?我照鏡子時也沒覺得自己長這樣啊。”

楊糕給氣得閉了下眼。

*

一般人應該會說“啊,我的臉好大”“啊,我面板好差”才對吧?

怎麼到她這兒全成了別人的問題了?

但想起自己這是蹭的人家的車,搞得好的話後面說不定能一路蹭下去,楊糕決定忍氣吞聲:“鏡頭拍人像就是這樣的。”

“那網上那些圖怎麼那麼好看?”

“拍完都是要修的,你看到的那些都是精修過的。”楊糕說,“一般大學生陪拍1-2小時,底片大概150張全送,精修6張。按這個規格哪怕最普通的新手也要收費近200了,當然來回路費也是全包的——現在我跟你就不算錢了,但出於職業道德我還是按照這個標準來拍,只是今晚到德令哈實在是太晚了,我只能先修一張給你看看效果,其他的等我有空繼續修。”

好傢伙,還“我跟你就不算錢了”,說得陳睦佔便宜了似的。

她好笑道:“那要是效果不好呢?”

楊糕執著地一張張往前翻看:“不會不好的,其實你表現力還挺強——來,這個帽子你戴上,然後墨鏡可以摘了。”

這種牛皮帽子兩邊是翹起來的,是西部片裡常見的牛仔帽,楊糕戴的時候覺得自己就像那個旅行青蛙,但一到陳睦腦袋上,霎時感覺就上來了。

“哦!”楊糕不由得驚叫一聲,然後飛快地舉起相機,從鏡頭裡看她。

鏡頭短暫地模糊了一下,也給了陳睦摘掉墨鏡的時間,當楊糕把鏡頭拉近,重新聚焦,陳睦便剛好轉過頭來,給了他一個眼神。

頭頂是飄著雲朵的藍天,身後是青色的湖水,微微帶到一點堤上的草地,最妙的是恰有幾隻海鷗飛過。

就這種無意識的回眸最為致命,更別說風吹得幾縷頭髮往上一飄,真要飄到人心裡去了。

“別動!千萬別動!就這樣好看!”楊糕不肯放過這個景,鏡頭拉遠拉近連按快門。

而照片裡陳睦的表情,也一張比一張不耐煩:“好了沒啊,我眼睛都快瞎了。”

*

“絕了,絕了姐,我拍出了你的人生照片。”攝影師看起來遠比模特要興奮,“果然這個帽子還是高顴骨戴好看,這凌厲的宿命感,真不是一般人駕馭得了的。”

陳睦都不知道他哪來這麼多形容詞:“……我怎麼感覺黑黢黢的,背光了吧?”

“你不懂!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就是有點倔強,又有點溫暖的悲傷,你看你戴帽子的這隻手剛好成了三角形構圖,再加上背景裡的幾隻海鷗——這就是一個被放逐的靈魂,這一刻海鷗就成了你,你也成了海鷗……”

給陳睦聽得迷迷糊糊的。

書到用時方恨少,好大個湖好多鳥。

她逐漸對楊糕的攝影大業失去興趣,扁扁嘴繼續往湖邊走去,嘴裡還叨咕:“你確定這是海鷗嗎?可這也不是海啊,應該說是‘湖鷗’?”

楊糕也跟過來,拍得神清氣爽也不耽誤他吐槽:“你嘴裡就只能說出這麼毀氣氛的話嗎?”

“那你就不毀氣氛了?這麼大個豔陽天你還能看出悲傷來了。”

“你這人怎麼這麼俗……豔陽天就不能悲傷了嗎?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哀吾生之須臾’?”

“喲,不愧是剛高考完的腦子,轉得就是快哈。”

“你能不能給我點正臉,我總不能全拍你背影。”

陳睦就把手往上衣口袋裡一揣,轉過身來對著鏡頭倒著走:“哎你說,你這麼把我指揮得團團轉,那我這算不算是在給你當模特啊?我記得模特工資還挺高的——像我這樣個子又高身材又好的,在模特圈裡怎麼算錢?”

“可算了吧,真要是專業的模特都用不著我指揮,而且也不像你這麼話癆。”楊糕說著往後頭看了看,“你要騎著犛牛拍幾張嗎?”

陳睦也回頭看:“喲,這兒也有犛牛啊,我說怎麼越走越臭呢——不了吧,我剛在附近牧場拍過了……哎,那個經幡好看,經幡可以拍一下。”

隨著陳睦往湖邊的一個經幡跑去,楊糕也切換到了錄影模式。

因為焦距變化,一開始楊糕都沒捕捉到她人,晃了一下才把她框進來。

“姐……”他開口想把人叫住,但又隱約覺得在這兒大喊一聲“姐姐”聽上去怪怪的。

於是索性不客氣地叫道:“陳睦!”

陳睦轉過身來的樣子有些驚訝,似乎沒想到他竟知道自己的名字,反應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證剛從他手上過了一遍。

於是她也不甘示弱地叫道:“楊糕!”

楊糕忽然想笑。

他舉著相機一路向她走過去:“今天是2024年7月21日,你在哪兒呢?”

陳睦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錄影:“今天啊,今天在從西寧到德令哈的路上,救了個小孩。”

楊糕倒也不想破壞氛圍,只是在這段或許會被儲存很久的影片中為自己正名:“我已經成年了。”

陳睦哪裡管他,一邊半退半走地靠近經幡,一邊自說自話:“然後在在小羊羔的建議下,我們就來到了這青海湖。”

楊糕的鏡頭背景也隨之變成經幡和湖面:“那你覺得青海湖好玩嗎?”

“好玩啊。”

“所以是不是還是挺需要一個靠譜的導遊的?”

陳睦笑出聲來,合著他是在錄證據:“只怕是導遊需要我呢,因為導遊他沒車。”

聽語氣像是有門的樣子。

楊糕趕緊乘勝追擊:“行不行嘛……我們也算是互相需要啊,反正我都跟家裡報過平安了,多在外面逗留幾天也沒關係吧……哎你跑什麼!”

眼瞅著陳睦已經跑進了經幡裡頭,楊糕也趕緊切回拍攝模式,快跑幾步跟上。

差不多就是這時,他才發現跟陳睦在一起的時候,他幾乎不會去想家裡那些事。

不會想起和父母的關係還沒緩和,不會去懷疑自己的任性是否正確,就連前幾天哭到幾近乾涸的眼淚,現在想想似乎也帶上幾分傻氣。

唯一的磨難是總是被氣到說不出話,又時不時在氣頭上被逗笑。

她一定是那種沒什麼煩惱的人吧——這麼一想,楊糕便真情實感地羨慕起了這個看上去很厲害的姐姐,或者說是羨慕每一個已經擁有堅定核心的、真正的大人。

雖然陳睦總是無端yy自己在這孩子眼裡的形象,但這一刻,楊糕的想法還真跟她的yy有了些許重疊。

他想有朝一日,能夠成為陳睦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