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波濤覺得有些棘手了,有點坐立難安,只能用不停喝茶來掩蓋自己的慌亂。

綠農背後是誰,現在基本已經是明牌了,綠農可以被查,但問題在於怎麼查,誰去查,查到什麼程度。

綠農生物科技作為虞關區為數不多從本土成長起來的上市企業之一,從事實上來講,確實為虞關區的經濟發展,城市建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虞關區一年的稅收將近二十億左右,光綠農這一家企業,去年就佔了8000多萬,實打實的納稅大戶。

區裡誰都知道綠農有問題,但在這麼高的利稅之下,一直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也沒想到只是因為今天的這次突發事故,竟引得多方突然對綠農下手。

在陳波濤眼裡,這次事故處理,不外乎企業賠償損失,內部整改,給個臺階下,輕拿輕放就這麼過去了,至於挑哪些問題查,他作為主管安監辦主任,又是安監局監督管理一科科長,怎麼查還不是他說了算。

他理解蔣金龍發難,但不理解蔣金龍為什麼要挑綠農這塊難啃的骨頭髮難,要知道綠農剛剛在去年才被評為市十佳優秀企業,榮譽證書和獎牌才在郭浩辦公室掛了幾個月不到,你現在真把綠農往死裡查,既打了市裡的臉,又對虞關區的發展沒好處,不知道圖的是什麼。

“我們今天早上都有各自的事,只有蔣書記去現場看了情況,蔣書記,不如給我們先介紹一下現場的情況吧。”

最先達到目的的錢國昌,開始對蔣金龍投桃報李了。

“就在今天早上,我園區企業綠農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於八點左右時,發生一起危險化學品洩露的惡性事故。”

蔣金龍在惡性兩個字上著重加強了語氣。

“事故發生後,綠農的應急處理措施相當不到位,毒氣洩露擴散嚴重,導致綠農四名員工中毒,外加周邊三個自然村120多位村民受毒氣影響,更有幾十名村民中毒嚴重,前往醫院救治,而其中,有一名在洩露中心的員工,在送醫途中,因搶救無效,宣佈死亡。”

蔣金龍終究還是給綠農留了點面子,沒把那名死亡的員工定性為現場死亡,不然,在事故的定性上,綠農的麻煩將會更大。

權振東這時才知道,救出來的四名員工中,有一名員工在路上死亡了,猛地抬頭看向蔣金龍,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

權振東怎麼也沒能料到,這次事故出了人命,而這條人命,似乎已經成了這張會議桌上的籌碼之一,這讓權振東覺得難堪與憋悶。

“會議有兩個議程,第一,也是目前最關鍵的問題,就是對附近村民的安撫工作與對受害群眾的賠償問題,如何做好善後工作,大家在會上討論一下,定一個章程下來,然後與綠農方面進行溝通,務必要做到讓每一個受害群眾滿意,情緒穩定,不能再鬧出群體性事件了。”

“而這第二,則是啟動對綠農的調查程式,今天在現場,僅僅只是進行了初步的現場查勘,就發現了違規架設管道,危險化學品胡亂堆放,現場安全隱患遍佈,職業衛生狀況令人堪憂,現場消防設施不達標等諸多問題,安全意識何其淡泊,同志們,這不應該是一個用心的,具有社會責任感的企業應該有的態度!”

“對於綠農,有企業自身的問題,也有我們管委會監管不到位的問題,是我們的職能缺失,早上週主任代表區委已經對我進行了嚴厲的批評,周主任對我說,同志們,不能拿群眾的生命和財產安全開玩笑,我很慚愧,我作為管委會的帶頭人,我第一個檢討。”

“同志們,我們的工作不是為了挑刺,但是這根刺卻實實在在地紮在了群眾的心裡,對於像綠農這樣得了病的企業來說,我們就像是醫生,要治好它的頑疾。”

蔣金龍鋪墊了一大堆,最後圖窮匕見:

“所以我建議,管委會成立臨時專項調查小組,由我親自擔任組長,從明天開始,進駐綠農進行徹底調查,為期十五天,既要調查事故原因,也要調查日常生產中的違規和不足,做到即查即改,這是對百姓負責,也是對企業負責。”

蔣金龍話一說完,全場靜默,當所有人都以為蔣金龍只是想借著這次事故給綠農來一記重拳,展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順便震懾一下別的企業,卻沒想到蔣金龍竟然想要對綠農釜底抽薪,直接挖綠農的根子。

綠農經不經得起查?肯定經不起,特別還是蔣金龍帶隊任組長,十五天之內,到底能挖出綠農多少事情,誰都不敢想。

“這是不是有點過了?”

陳波濤立馬就坐不住了:

“我作為安監辦主任,對園區內企業的安全狀況,我是最熟悉,也是最有發言權的,我認為綠農的洩漏事故,只是一個偶發性事件嘛,現場在發生事故後,肯定會有一段時間的慌亂與反應時間,我覺得事實也許也沒有書記說得那麼誇張嘛。”

陳波濤能接受蔣金龍去調查,但那是大家都建立好默契的情況下,大家都是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你看中了我眼前的菜,那我就讓你一口,你現在連盤子都要端走,這就是陳波濤不能接受的了。

蔣金龍沒想到陳波濤會這麼直白地反對自己,喝了口茶掩飾了自己的不悅,會議室內的氣氛一下子就僵在了那裡。

這時,今天一直都很有存在感的錢國昌卻突然開口了:

“權振東同志,聽說今天是你冒險進入了事故現場,這很好啊,年輕人有衝勁有幹勁,不怕艱難險阻,這麼說來,你應該是最清楚現場狀況的人了,你來跟大家說說你的意見吧,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的意見才最具有參考價值。”

不管偏向蔣金龍還是偏向錢國昌,最終都還是成了靶子,此時對權振東來說,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不發表任何意見,已經坐穩了建設辦的位置,那就由得他們去做法,但想到就在不久前消逝的那個生命,權振東就覺得,當個靶子也沒什麼不好。

於是,他便從位置上站了起來,筆直得普通標槍,用清晰而又堅定的聲音說道:

“我基本同意蔣書記的意見,我也支援蔣書記對綠農嚴查的做法,但我還想補充的一點就是,綠農存在的問題,遠比我們想象得更加嚴重,僅今天所見,就讓我觸目驚心,一個綠農是如此,那園區內別的企業又是怎麼樣的呢?見微知著,所以我建議,不僅要組織專項小組對綠農進行嚴查,也可以對園區內企業進行不定期,不定點的飛檢,查出問題,現場整頓,整頓不了的,直接下停產整改通知書,並派專人進行回訪,形成閉環。”

飛檢,就是飛行檢查,是跟蹤檢查的一種形式,顧名思義,就是指事先不通知被檢查部門實施的現場檢查,具有很強的保密性和高效性,是許多企業都聞之色變的一種檢查方式。

原本權振東還怕管委會有人與企業串通,偷偷通風報信,還想建議直接尋找專業的第三方來合作,但想到某些原因,權振東還是沒說出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改變園區企業現狀,還是得徐徐圖之最為穩妥。

權振東認為的徐徐圖之,在別人的眼裡,卻無異於驚雷。

所有人都一臉震驚地看著權振東,包括蔣金龍。

蔣金龍的目標只是綠農,因為背後還牽涉著更高層的博弈,只要打擊綠農,就能達成某些目的,但他的目標可不是整個園區的企業,工業園區創辦至今,整個園區現存的一百多家企業,哪家不是當初求爺爺告奶奶求來的,許下各種優惠政策,放寬了各種條件,才有了現在的工業園區。

可以說綠農存在的問題,不光是綠農本身的問題,也有歷史的遺留問題,就像之前說的,很多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現在要對整個園區的企業進行飛檢,那就顯得管委會對園區企業有點過河拆橋的意味了,萬一引起企業的反抗,那後果單一個蔣金龍可兜不住。

“年輕人有衝勁是好事,可是衝過了頭,那就成了衝動與莽撞了,來管委會還不到一天,光看了點綠農的皮毛,就想對園區內所有企業都定性了?你的證據呢?你的依據呢?什麼都不知道就敢在這裡信口開河,我現在很懷疑這個權振東同志這樣的性格,到底能不能夠勝任建設辦主任這樣重要的崗位。”

陳波濤今天已經夠憋屈了,被蔣金龍和錢國昌聯手針對也夠吃虧了,現在一個新來的都敢給他上臉,又哪裡會給權振東留面子。

“難道綠農的現場情況不是證據?洩漏事故不是依據?已經有一條無辜的生命成為了代價,還有幾十個無辜村民正在醫院接受檢查,難道這還不能夠給人警醒?查漏補缺本就是我們的責任,我自然也希望綠農只是個例,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這才是保證企業健康,持續發展的有效手段。”

權振東是一點也不怵陳波濤,瞪著眼陳波濤態度十分強硬。

“你!”

陳波濤站起來指著權振東,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但人家說得也沒錯,他也找不到什麼好藉口去反駁權振東。

難道說我們知道企業都是什麼樣子,就是刻意不去管,生怕企業從園區搬走不成?這種事好做不好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