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深處的記憶①

男子靜靜注視少女片刻，不贊同地搖頭：“傻姑娘，你是我的妹妹，如果連我都不保護你，你在這世上就真成孤家寡人了。”男子拍拍少女落在自己肩頭的手，輕聲安慰：“你放心，花椿已經帶著我所有的記憶去了封印之地，要不了多久你又會再次見到一個全新的我。”

“哥！”少女忽然抱住男子，淚水汩汩而下。

“微微，等我回來。”男子低垂眼眸，命運就是這樣，總有相聚，總有別離，而他的任務就是要保護妹妹，這也是他活著的唯一心願。

在這亂世，他死後尚且有一段時間的安寧，而他的妹妹只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活在這個硝煙四起的年代，上天為什麼要讓她活的這麼痛苦？

“等我死了，你就回封印之地，那些孩子你能護住一時終究護不住一世。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和歸宿，逆天改命之事萬萬不可為，你要記住了！”每一世，他生命結束時都要細細叮囑她，怕她心軟，怕上天會降下更加恐怖的責罰。

“我記住了。”少女收起眼淚，紅紅的眼睛還泛著潮溼。

“哥哥！姊姊！他們來了！”一群吵鬧的稚童聲音在院外響起，不多時一群衣著破爛卻乾淨的孩子戰戰兢兢跑進屋裡。

男子和微葉相視一眼，心中悲慟不止，“等不到明天了，微微，現在你快帶著孩子們從密道離開！”那個時候她不叫覓兒，她叫皇杞微葉。

男子突然推開微葉，眸子中是強制壓抑的痛苦和難過，他已經病重如斯，這一推顯然用盡全力，整個人俯在床沿劇烈咳嗽起來。

門外槍聲此起彼伏，微葉迅速召集身邊的十幾個孩子往密道跑去。

微葉走後男子再也忍不住心頭翻湧的血氣，俯在床沿，身子不停顫抖，血順著嘴角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那暗紅色血液如此的刺目驚心，那是一個人正在流逝的生命。

後來微葉帶著一群孩子東躲西藏，連夜奔波幾天後終於在城郊一處破廟落腳。

“姊姊，哥哥會來嗎？”粉色裙子的阿蘭紅著眼睛，卻是強忍淚水的可憐模樣。

“哥哥……”微葉坐在長滿青苔和雜草的石階上目光看向虛空的遠方，哥哥一定會回來的，只是下一次不知道何年何月在什麼地方會再見面了。

這麼多年，哥哥執意要陪她，每一世哥哥都會將她的去路安排好，就算經歷了這麼多次，每一次都會心痛如絞。他的哥哥當年是何等風流灑脫追求自由的人，卻偏偏被她用這種方式絆住。

“沒事的，哥哥會回來。阿蘭一向最懂事，今天就和姊姊一起去鎮子上買些吃的好麼？”微葉撫平小女孩亂糟糟的頭髮，笑著安慰。

“姊姊，阿蘭還小，讓我去吧。”身後傳來一個大孩子的聲音。

“月兒，你的傷怎麼樣了？”微葉看向少女的手臂，那裡有趕路時摔下陡坡劃破的好長一道口子。

“已經沒事了，阿蘭力氣沒我大，姊姊要買東西，我能拿很多的。”月兒是這群孩子中最大的一個，今年已經十四歲了，這些孩子都是她在死人堆裡撿回來的，他們每一個撿回來時都受了很重的傷，在她和哥哥的細心照顧下一點點長大，這些孩子就像她自己的孩子一般，所以她無論如何都不會丟下他們。

告別其他孩子後，她們去鎮子採購食物，這個小鎮離縣城有一段距離，可日本人的炮火終究還是波及到了，家家關門閉戶不敢出來。她們好不容易找到一大戶人家換了糧食，“姊姊，這根本不夠。”月兒看著懷裡的一袋糧食，那個大財主太摳門，姊姊用那麼多金銀竟然只換了這麼點糧食，真是可惡至極！

“先回去吧，姊姊再想辦法。”微葉看著手裡少得可憐的糧食安慰。

月兒聽話的點頭。

天色漸漸暗下去，兩人也離開了鎮子，“姊姊，你看！”

微葉抬頭看向一處破院子，濃烈的血腥味從裡面傳出來，剛剛她在想事情竟沒發現這樣嚴重腥味。

“進去看看。”推門而入，二十幾個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滿地的血幾近乾涸。

是槍傷，月兒害怕的捂住眼睛躲在門後不敢看，她的父母也是這樣死了的，這一幕和記憶裡的那一幕重合，將她困在痛苦的回憶裡苦不堪言。

“都死了，我們走吧。”微葉眼中盛滿怒火，她們來晚了。

剛剛轉身準備離開，身後傳來一聲低吟，兩人回頭，只見一隻手撥開幾具屍體從血泊中爬出來，那人渾身都是血混合泥土形成的汙垢，根本看不清本來面貌，只是從他的衣著大概猜測是個男子。

月兒捂著嘴幾乎就要尖叫有鬼，微葉適時牽起她的手，將她即將出口的尖叫生生捂在嘴邊嚥了下去。

“你還活著？”微葉錯愕地看向那人。

那男子從死人堆裡爬出來匆匆掃了兩人一眼見只是一大一小兩個女子當即放下防備，一股腦兒跑進裡屋，不多時裡屋響起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那種聲音像是一頭悲鳴的野獸，想要片刻間撕裂所有活物。

微葉安撫了月兒走進那間屋子，亂糟糟的屋子顯然是被人翻過的。昏暗的房間裡她的目光一下子落在那張陳舊的床上，當看到床上的情景時，她猛然背過身去，捂著嘴眼淚如注。

那些畜牲簡直不是人！

那個少女看上去和月兒一般大的年紀，卻赤著身裸子一條破碎的紅布堪堪蓋住身體，然而蓋不住的地方渾身青紫，不用多看都知道發生了什麼，偏她一顆腦袋竟脫離了身子滾在一邊，凌亂的發下一雙眼睛充滿恐懼，怨恨，不甘和痛苦等等各種情緒，猩紅的眼睛死不瞑目，直直盯著屋子的某一個方向……

那男子顯然已經在崩潰的邊緣，渾身抽搐戰慄，他將女子的頭顱抱在懷裡，顯然這是他極為重要的人。

堂堂七尺男兒此刻哭泣不止，顫抖的手撫上少女眼眸，“啊黎，我一定會給你報仇！”他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刻衝過去殺了那些糟蹋她的日本人。

可少女始終睜著一雙充滿仇恨的眼睛，無論他試多少次，那雙原本漂亮的杏眼卻怎麼也合不上。

男子只好將她的頭與身體放在一處，在衣櫃裡找出她平時都捨不得穿的粉色衣裙給她換上，在旁邊絮絮叨叨與少女說了好多話。

微葉強壓住內心洶湧的恨意，擦去眼角淚水，走過去。手心泛起微弱白光，白皙的手掌覆蓋在女子恐懼不安的眸子上，“去吧，！來世定會生在一個太平國度。”她的掌心帶著某種神秘力量，奇蹟的是少女的眼眸閉上了，那樣柔和美好的容顏讓阿黎看起來像是進入了一個香甜的夢。

男子奇怪地看這她，不知道她用什麼手法竟讓阿黎閉了眼，覓兒不知道怎麼安慰男子，這種事情每天都在上演，她卻什麼都不能做，只好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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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一轉，微葉來到菜市口，這裡人來人往，卻不是熱鬧場景。這裡的人都不是自願來的，他們都被拿著槍的日本人逼迫來這裡觀刑。刑場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微葉的哥哥。

“凡是不聽皇軍號令的都是這個下場！”一名狗腿的漢奸站在邢臺上耀武揚威。

砰砰砰！

幾聲槍響，邢臺上被呈“大”字綁在刑架上的男子四肢各中一槍，原本就虛弱的身體此時鮮血汩汩往下流，觸目驚心的同時也讓臺下的百姓憤怒不已。有血汗的竟然跳上刑臺就要救人，可這些人只是平頭百姓又沒武器，幾聲槍響後那些衝上邢臺的人紛紛倒地，人群頓時不敢動彈。

不少人抹著眼淚抽泣起來，“張少爺多好的人，竟被這群狗日的這樣折磨！”

月兒和男子躲在人群裡不敢有絲毫動作，月兒流著眼淚看向平靜的微葉，不懂她為什麼這樣平靜，那可是他們的哥哥啊！

張少爺？

“是那個帶領全城青壯年死守城門阻止日本人進城的張明月？”男子看向邢臺，不可置信，那樣一個柔弱白淨的男子會是那個站出來說傾盡全府所有銀錢也要阻止日本人進城的英雄，要知道張家可是容城最最有錢的大戶。只一天的進賬就能讓普通老百姓吃好幾年，平常沒見他做過什麼好事，沒想到這個時候竟然會第一個站出來保護這座城。可冷兵器終究比不上別人的槍藥，在抗爭一個月零二十一天後城破，日本人進城後和以前那些被掃蕩過的地方一樣，殺人、放火、劫虐、強暴婦女……無惡不做……

他的師父，他的恩人，他的妹妹啊黎，戲班子裡所有他在乎的人在拒絕給日本皇軍表演的時候被他們用殘忍的手段殺害……

“哥哥……”月兒抹著眼淚呢喃出聲。

哥哥？他忽然仰頭看向旁邊的少女，少女絕美的臉上被她自己弄了和月兒同款的滿臉膿包，要不是昨晚親眼看見他幾乎不敢相信，這個少女是如何將一張傾國傾城的臉掩蓋的如此醜陋。

雖然很震驚，可是此刻更讓他震驚的是，這個少女面對被日本人坑害的哥哥，竟然能如此平靜，她面無表情眸色平靜的不像一個正常人。可就算是如他一樣的陌生人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都會憤怒，會不甘，會想要衝上去殺了那些人，她身為張明月的妹妹竟然能這樣冷漠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邢臺上的男子眯起一雙好看的眸子，他一眼就看到人群裡那個少女，雖然她做了最醜陋的妝扮，他還是一眼認出來了。

微葉，你快走，我不想你看到現在這樣痛苦狼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