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被這風吹過,終於冷靜了下來。

隨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女兒並沒有死於魔鬼之手。

而那個剛才滿手鮮血的孩子,也並沒有離開,而是站在自己的身旁。

“太好了。”他興奮的再次將索菲亞擁入懷中。

“感謝上帝,我沒有失去你,感謝...真的!主啊!謝謝你將她還給我。”

‘你該感謝我。’格倫撇撇嘴,心中不住的嘀咕著。

同時,他的目光也落到眼前大門處的那個存在身上,她漂亮極了,有著雪一樣的長髮,身上的長紗裙像是用星星編織的一般,雙手輕鬆的交錯在身前,如同一個端莊典雅的女王雕像。

她似乎並不著急打擾眼前的情景,甚至於...格倫觀察了一下,他發現索菲亞父女好像都沒有看見眼前的這個女人。

嗯...如果是這樣的話...

格倫移開了目光,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甚至想吹一下口哨。

門口,那個雪花變做的女人朝著格倫投來了目光,她的目光像冰一樣,直刺得人發冷。

是的,格倫已經多少年沒感覺到冷了,在今天這個存在的目光中感受到了。

“斯普林。”女人開口了,聲音清脆又帶著些冰冷。

格倫假裝沒有聽見,別過頭,滿意的看著索菲亞父女的溫情時刻。

“斯普林!”女人再一次說。

格倫為男人的悔悟不斷的點頭。

“格倫·斯普林!!”

“我在!”格倫像是面對教官,亦或者學校裡最嚴肅的老師一般。

女人臉上綴起一分滿意的笑容。

“該走了。”女人說。

“去哪兒?”格倫問,他偏頭看了一眼,索菲亞父女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們的交談,似乎格倫與眼前這個女人在另一層世界。

女人沒有回答他,只是朝著小屋外走去。

格倫不得已,只能跟上了腳步。

一片雪花飛來了,它在空中盤旋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直到落在地上,唰的一下,變成了一架雪橇。

又一片雪花來了,它要靈巧得多,唰的一下,它變成了一隻有屋子那麼大的白雞,圓滾滾的,肥肥的。

它的小翅膀在半空中撲稜著,然後慢悠悠的穩穩落地。

“咯咯噠——”它叫起來,然後將雪橇架到了它的背上。

“人總是在失去後,才會知道珍惜。”

“東西拿了嗎?”女人一邊問,一邊走上了雪橇。

“什麼東西?”

“魔鏡的碎片。”女人說,並側開了一個小小的位置,似乎在讓格倫登上雪橇。

原來那是魔鏡的碎片!

格倫心中有了答案,卻沒有回答,而是轉而問道:“那索菲亞呢。”

“你做得很棒。”女人說:“你拯救了她,她以後會過上好日子的。”

“不見得。”格倫臉上並沒有太開心,而是直白的說:“我並不完全認為那個男人會悔過——或許他只是暫時的悔過?過兩天就又變回以前的混蛋樣子了。”

雪橇上的女人詫異的看著格倫,一隻手輕輕的抵住了臉頰,似乎在靜聽下文。

“他的變壞也不全是魔鏡的問題吧,沒有魔鏡的世界,這種人也從來不少,他們又可憐又可恨。”

“好啊。”女人點點頭,算是贊同了格倫說的,她走下了雪橇,看著屋子中的兩人。

隨後,她捻起白玉一般的手指,輕輕的對著屋子中男人的背影一彈。

一片雪花飛出,沒入了男人的身體之中。

“如果他違背了今天的誓言,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女兒,沒有讓自己的女兒過上幸福的生活,那麼他哪怕在夏日升起熾熱的火爐,也會被活活冷死。”女人說。

這...

格倫心中有些震驚,一是震驚對方的手段,二是震驚對方的果斷。

“冰雪總是無情的。”女人靠近了格倫,手輕輕的放在了他的背上,將他朝著雪橇上推。

看來這趟車不上是不行了......

“格倫?”索菲亞突然發現了消失的格倫。

很快,小女孩就找到了站在小屋門口的格倫,她沒有看見那個高貴的女人,也沒有看見那雪橇和小屋一般大的白雞。

“格倫,你要去哪兒?”索菲亞突然跑了出來。

‘我哪兒也不想去...’格倫心中有苦難言,嘴角掛起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

“我得走了。”他說:“我要回到魔法的世界去。”

“你的家人來接你了嗎?”索菲亞問。

在格倫沒有看見的身旁,那高貴的女人微微頷首。

“額...嗯...總之,我得走了。”格倫尷尬的說:“如果有緣的話,我們會再見的。”

“這...這...”索菲亞有些手無足措,她跑進屋子裡尋找著,最後終於——想起了自己傢什麼也沒有。

甚至於,她將目光放到了桌子下面的暗格之中。

那裡面,便是她爸爸剛才想要的,家裡唯一值錢的兩個首飾。

“給我兩根火柴吧。”格倫開口說,他看出了索菲亞想要給自己一些東西。

“火...火柴?”

“嗯,火柴。”格倫點點頭,如果說有什麼是這個故事中具有代表性的紀念物品,那火柴自然是當仁不讓的。

索菲亞紅著臉,最後也不得不接受格倫的提議,她的手放在了腰包中,隨後將整整一把火柴都拿了出來,塞到了格倫的手裡。

“謝...謝謝你,格倫。”索菲亞認真的躬身道著謝:“真的很謝謝你做的事,一切事!”

“該走了。”格倫身旁的女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高興認識你,索菲亞。”格倫對著索菲亞揮揮手,主動的跨上了雪橇。

“我也是。”索菲亞連連點頭,大聲的喊著。

等到女人坐好後,前面小屋一樣大的白雞叫了一聲“咯咯噠——”,隨後便揮舞起了翅膀,朝著天空飛去了。

索菲亞的眼前,只看見格倫像是雪花般飛走。

“謝謝你,格倫。”她突然再次大喊,風們吹了過來,貼心的帶走了她的聲音,將這些道謝送到了雪橇上格倫的耳中。

......

狂風暴雪從雪橇前面撲來,隨後又恭敬的避讓開,他們前往的方向,便是冬風和雪花來的地方。

格倫忍不住向下張望去,他們飛過了樹林和湖泊,暴風都在他們的雪橇下,不敢在他們上面。

女人只是平靜的看著格倫,並沒有出言打擾,也沒有向他索要那魔鏡的碎片。

直到好一會兒後,格倫終於平復好了心情,他看向了身旁的女人,深呼吸了一口,隨後問出了自己的第一個問題。

“你就是冰雪皇后嗎?”

“當然,很高興你知道我,並認出了我。”女人說,她的表情依舊冰冷,但目光中多了一絲柔和,嘴角也揚起來了一點點。

真的只有一點點。

“那你為什麼認識我?”

冰雪皇后愣了一下,似乎在回想什麼,她抬起手來,一片雪花一樣的冰晶出現在雪橇前面,冰晶上面,藍色的霧氣開始流轉,隨後映照出了一幅幅畫面。

那是不久前,格倫和索菲亞蹲在街角,他將鞋子交給了索菲亞,並抓起一團雪,將它凝做一支冰玫瑰。

“我叫格倫·斯普林,我是春天的第一天出生的,是冬天的孩子。”

“......”

雪橇上陷入了長久的寂靜之中。

格倫沉默了,他不斷的摩挲著下巴,腦袋裡掀起了一陣不輸於雪橇下面那席捲世間的風暴。

直到愣了好久好久之後,他才很不冷靜的問了一個問題。

“生理上的?”他問。

冰雪皇后顯然也被這個問題問到了,她也愣了剎那,隨後搖搖頭。

“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是冬天的孩子。”她說。

“概念上的?”格倫有些懂了,但又沒有完全懂。隨即他又補了一句:“魔法的概念上的?”

“你可以這麼理解。”冰雪皇后隨意的回答道:“事實上,我也是冬天的孩子。又或者說,我們都是自然的、天地的孩子。

如果你想,你可以稱呼我為艾絲(Ice)”

“啊,我大概明白了!”格倫點頭。

嗯,這次是真的明白了。

“那這個呢?”格倫拿出了那一小塊魔鏡的碎片。

“這就是魔鏡的碎片。”艾絲點頭:“它確實不會讓人變壞,就像你說的,在沒有魔鏡的世界,壞人也多不勝數。”

“因為它就是個鏡子,鏡子只能照出東西來,不能改變什麼。”格倫說。

艾絲點點頭,眼中流露出一些欣慰。

“你很聰明。”她讚揚道:“但是魔鏡也確實會影響人,它是慾望的鏡子,它會放大人心中的慾念。

它確實不會一瞬間讓人變壞,但是當一個好人透過它,只能見到世界惡的一面,並被它引動內心的慾望時,那一個人想不變壞都很難。”

“原來是這樣。”格倫點頭,將魔鏡的碎片給了她:“那還是交給你吧,我可不希望我被這個東西影響。”

“你不會被它影響的。”艾絲說。

“為什麼?”格倫又摸不著頭腦了,他覺得今晚遇到的問題有些太多了些。

艾絲只是笑了笑,並沒有回答他。

她的手放在了格倫的額頭上,隨後輕輕的捧起了他的臉頰。

“你今晚已經很累了,睡一覺吧,孩子。”她說著,隨後輕輕的吻在了格倫的額頭。

潮水般的疲憊頓時淹沒了格倫的腦海,不可控的,他逐漸閉上了雙眼。

手掌上的傷口開始癒合,因為失血過多和精神消耗過大而變得蒼白的臉龐逐漸有了血色。

艾絲看著男孩熟睡的臉龐,輕聲道:“格倫,要記得,記得回家的路,它在北極星的照耀下,在七彩的極光的盡頭。”

白雞在前面飛著,風與雪簇擁著雪橇,他們化作兩片雪花,朝著北地飛去...

......

......

噹啷的一下,格倫猛的起身,整個人後仰,倒在地上,發出噼裡啪啦的響動。

沒有時間喊痛,他騰的一下跳起來,警惕的觀察著周圍。

“這裡...”

小床、小桌和小椅子,逼仄的房間內,暖色的燈光讓屋子變得溫暖而熟悉。

“這裡是?我回來了?!”格倫疑惑的將椅子扶起來,隨後坐在了小床上。

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倒是和自己進去賣火柴小女孩世界時一般無二。

“對了,書!”他反應過來,看向了還漂浮在書桌上的《童話裡的童話書》

連忙走過去,此刻上面已經不再是一片片的空白,而是有了細密的文字。

《賣火柴的小女孩》

名字還是那個名字,然而其中的故事,已經變成格倫親身經歷的那個了。

賣火柴的小女孩索菲亞遇到了流浪的會魔法的孩子格倫·斯普林,他們一起度過了新年,將索菲亞的父親從沉淪與魔鏡的影響中解救了出來。

格倫不斷翻動著書,直到最後一頁。

【第二天,索菲亞的父親早早的便起床了,他點燃了壁爐,燒開了雪水,洗了臉後,走向了鎮子中。

到了晚上,他帶回了麵包。靠著曾經的手藝,他找到了一個麵包師的工作。

麵包店的老闆是一位好心的奶奶,得知了男人的狀況後,她承諾只要男人好好工作,再也不去酒館,就允許他帶走店內賣不完的麵包。

從此以後,他們再也不用為食物發愁了。

九個月後,索菲亞成功的回到了學校,他們重新在小鎮子裡租住了一間屋子,屋子不算大,但再也不會有風和雪吹進來了。

索菲亞的窗臺上,一雙模樣古怪的鞋子被放在這裡。她從來不穿這雙鞋子,它也不是那麼合腳,但她會永遠將它收著,絕不允許它不見。

冬天又來了,寒風在窗外怒號,窗戶上凝結出了冰霜。

新年夜,溫暖的屋子裡,索菲亞在夢鄉中再次遇見了那個叫格倫的小魔法師。

新年的太陽昇起來了,照著床上安靜的女孩,她帶著微笑。

門被悄然推開,一個魁梧的男人悄悄的走了進來,那是索菲亞的父親,去年的他滿身酒氣,現在的他身上流淌著黃油和小麥的味道。

他看著床上睡著的女兒,露出了一個笑容,他知道,自己女兒一定做著一個美夢哩。

隨後,他悄悄的將一個禮物放在了索菲亞的床邊,又靜靜的離開了房間。】

格倫將書本合上,長舒了一口氣,臉上也不免露出一分笑容。

只要結果是好的,那一切都好。

想著,他又重新赤腳坐回了床上。

赤腳?

格倫歪了歪腦袋,隨後思索了一下,手緩緩放入了褲兜裡面。

當他再次將手拿出來後。

一把火柴,出現在了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