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怡秋結識了一個鬼魂朋友。

說“朋友”並不恰當。那位“朋友”的年齡實在有些大,死的時候已經年過八十,且已經死了三年了。

老人家名叫馬徵,原本就住在王怡秋家所在的小區,但和王怡秋家裡沒打過照面。他生前死後那些事情,王怡秋都不知曉。不過這位老人家和王怡秋家樓上的老夫妻有些交情,老頭老太們經常在社群活動中心碰面,兩家老頭算是茶友、棋友、牌友。王怡秋也是在他遛彎過來,探望老朋友的時候,和他碰著了。

兩人原本都以為對方不懷好意,見了面,說開之後,才打消了誤解。馬徵還給王怡秋科普了一番鬼魂的事情。王怡秋之前遇到的那個鬼魂,他老人家就見著過好幾次了。

“……是其他地方跑來的孤魂野鬼,也沒什麼本事,就是嚇唬嚇唬人。要是膽子小,可能被嚇出病來。他也就想著嚇唬人,讓人燒燒紙……以前就是這樣。碰到小鬼,燒點紙,求小鬼放一馬。現在大概是沒人那麼做了。他要嚇唬人,也都是嚇唬老頭老太。”馬徵對王怡秋感慨道,“這弄不好,就把人嚇進醫院了。我聽說隔壁那個小區,就是東面那個小區,有個老太太就給嚇到了。”

王怡秋聽馬徵說話,時不時點點頭。

她已經問過馬徵託夢的方法了。這其實也沒什麼方法。就跟江龍昌說的那樣,全靠一顆心,靠的是意志。

她也問過馬徵怎麼使用手機之類的物品,結果馬徵也沒什麼竅門,還是全憑意志。

“你彆著急,慢慢就會了。”馬徵溫和地勸道。

王怡秋牽強地笑了笑,眼中的擔憂完全藏不住。

馬徵也沒什麼好辦法。他根本不會用手機,王怡秋手把手地教,他也學不利索。王怡秋也就不好意思折騰這老人家了。

至於手寫信一類的方式,對馬徵也不太適用。這說來尷尬,馬徵當年根本沒上過學,就是個文盲。他成年後讀過幾年掃盲班,這麼長時間來,認常用字沒什麼問題,要他自己寫,就磕磕絆絆,連車馬炮、中發白都寫不利索。

馬徵倒是熱心,每天陪著王怡秋聊聊天,還想要給她介紹一些鬼魂朋友。

王怡秋這時候才知道,小區裡面的鬼魂著實不少。

“大多留不了多久,就會去投胎了。我也快了。我曾孫就要出生了。”馬徵『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他等了三年,就是等著曾孫出生。原本是等著孫子娶妻的,看到孫子娶妻後,又想著看到曾孫出生,這留在陽間的日子也是這樣一天天拖了下來。

他們這些鬼都沒有去酆都的想法。

人生地不熟的,去了那裡還不如留在陽間,好歹有些老鄰居能聊聊天,能看到家人、朋友,不算寂寞。想投胎了,也能提早選好人家。

“你也早點做準備比較好。”馬徵還勸王怡秋,“我之前就看好了一對小夫妻,可惜我那孫媳『婦』肚子不爭氣,不然我早就看到曾孫,去投胎了。那小夫妻的肚子就給老周給佔了。”

他說著說著,又惋惜地看了看王怡秋,“你要是個男娃,我就讓你進我孫媳『婦』的肚子了。”

王怡秋不太適應馬徵這樣的說話內容,只能尷尬地笑笑,繼續擺弄桌上的手機。

“哎,不說了不說了。我知道你們年輕人,不喜歡說這個。女娃也挺好的。”馬徵揹著手,走了兩步,“我先家去了。明天再來看看你。”

王怡秋暫停了自己的嘗試,送馬徵到了樓下。

她一晃眼,就看到了對面樓窗戶邊站著的人影。

那人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叫得馬徵也抬起了頭。

兩個老頭子互相打了招呼,嚷嚷了兩句。

王怡秋站在一旁,沒有加入這兩個鬼的對話。她根本聽不懂兩個鬼在說什麼。他們講的是外地的方言,對王怡秋來說,就跟外語什麼差別。

馬徵認識的鬼魂自然都和他差不多。文盲、方言、口音、耳背、遲鈍、不懂手機……所有這些都成了王怡秋求助的障礙。即使有些能寫字的老人家存在,馬徵和他們卻是不算熟悉。他不敢貿然將那些鬼魂介紹給王怡秋,王怡秋也不敢將那些鬼魂隨便往家裡引。

這一點,還是馬徵給王怡秋科普的內容之一。她先前拉著馬徵進家裡,想要他幫忙傳信的時候,全沒考慮過這點風險。

“……不能隨便讓鬼進家門。”馬徵鄭重地警告了王怡秋。

王怡秋記下了,可也沒有特別警惕。她概念中的鬼魂和馬徵這樣的老人家概念中的鬼魂不是一回事。她相信即使無人引路,有些鬼還是能進入別人的家門,繼而害人『性』命的。

王怡秋一時走神,想起了那個殺死自己的女鬼。

“那我就走了啊。”馬徵轉頭招呼了王怡秋一聲。

王怡秋點點頭,目送馬徵遠去,身影消失在小區道路上後,又抬頭看看之前的那扇窗戶。那個她不知道身份的老人家已經不見了。看來對方沒有認識她的打算。

王怡秋轉身回了家。

她嫻熟地穿過了大鐵門,一步步上樓,又穿過了自己家的防盜門。

家裡的燈都關了。黎菁菁和王升都已經睡著。客廳裡還有嫋嫋香菸。香爐中沒有火星。黎菁菁和王升晚上供上的香已經燒完了。

王怡秋腳步微頓。

她也不是全無感覺。馬徵對她的善意是真,可馬徵願意每天都來陪她聊聊,說說鬼魂的事情,也不全是因為他熱心、好意。馬徵對黎菁菁和王升供給王怡秋的香就很垂涎,每次來,總要深吸一口氣,感受一下香的味道。

王怡秋不知道這些香有什麼用。她本人是沒有從中感受到任何好處。

王怡秋看了一會兒自己小靈堂的位置,這才進了臥室。

她又和手機較上了勁。

在嘗試了三四次後,她聞到了香的味道。除了香,還有紙錢燃燒時散發出來的氣味。

王怡秋一愣,下意識跑出了臥室。

香爐中多了一點猩紅的火光。火星子倒映在了她的遺照上,好似在她的眉心上點了一顆紅『色』的痣。

燒紙錢的味道則是從室外飄進來的。

王怡秋心頭一跳,連忙跑到了陽臺上,往外張望。

就在樓下大片的綠化帶中,有一團火熊熊燃燒。

與平時看到的燒紙錢不同,那一團火焰外,在草坪上勾勒出的圈不是白『色』的,而是一種血一般的鮮紅『色』。圈外圍了好多人,看模樣都是年輕人。

王怡秋一眼瞧出來,這一圈人中,只有兩個活人,其他人都是鬼魂。

那兩個活人行止古怪,如同鬼片中跳大神的人。他們忽然仰起臉,『露』出了眉心的一點紅『色』。

王怡秋愣住了。

正此時,那些呆滯的鬼魂望著火焰,陸續抬腳,走入了火焰之中。

虛幻的影像被火光吞沒,連同那兩個活人和燃燒的火焰,都消失了。

綠化帶中的草坪上什麼都沒有留下。

王怡秋髮愣了好一會兒,感受到夜間冰涼的空氣,才打了個哆嗦。

她退回到了屋內,發現香爐中的火星已經不見。

但仔細看她的遺照,就能看到那依然存在的一點紅『色』的痣。

王怡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打了個哆嗦。

她感受到了什麼,身影從家中消失,一眨眼,就出現在了小侄子黎雲的床前。

月光照在男孩的臉上。

王怡秋看到了他眉心中紅『色』的一點。

她不禁恐懼起來,想起了那個微博賬號。

一定是那個賬號又做了什麼!

王怡秋一咬牙,沒有花費一點兒力氣,就回到了自己的臥室,伸手抓住了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