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黃金時代

凌煥臻已經過了當打之年，這兩年也受到傷病的困擾，無數次想要退役都被國家隊挽留，希望他能留下來帶一帶新人，然而籃壇再也沒有出現過盛星鳴那個時代的輝煌。

單槍匹馬的凌煥臻……大概終於也熬不住了吧。

一時之間，寢室裡三個人都默默不語，拿出手機看微博熱搜，短短几分鐘，微博熱搜前十里，凌煥臻的名字佔了七條，無數評論都在感嘆凌煥臻的退役代表了男籃黃金時代最後的落幕。

周哲驍向後靠著梯子，安靜地消化著“凌煥臻退役”這個訊息。

英雄遲暮，如果盛星鳴還活著，也許會經歷同樣的結局。

忽然，有人拽了他一下，夏馳逸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靠過來點！”

“嗯？”周哲驍不知道對方想要幹什麼。

夏馳逸的肩膀輕輕撞了過來，給他遞過來一個沒有線的耳機。

周哲驍看著掌心裡的小東西，他在機場就見到的年輕人幾乎每一個耳朵裡都塞著這樣的耳機。

“你怎麼還不戴？左耳……”夏馳逸看周哲驍沒有什麼反應，直接拿了回來，撥開他耳邊的頭髮，把這個小東西塞進了他的耳朵裡。

夏馳逸的指尖很溫暖，像是轉瞬即逝的翅膀，掠過周哲驍的耳廓。

緊接著，耳機裡傳來令人久違的聲音，凌煥臻褪去了年少的鋒芒，此時透過耳機傳遞過來的是被時光磨礪之後的沉斂。

夏馳逸將手機遞到了周哲驍的面前，小小的螢幕裡三十七歲的凌煥臻坐在攝像機前，這也將是他最後一次身著隊服出現在公眾場合了。

開場是模式化的一通感謝，感謝球迷，感謝籃協，感謝教練，感謝對手等等。

演說詞並不長，回顧了自己這二十多年的道路和成就，凌煥臻的表情也一直平靜和穩定，直到最後，他的眼睛忽然泛紅，聲音哽咽了起來。

“最後我還是想說我很不甘心，我用了十年的時間還是沒能達到你的成就，也沒能把中國男籃帶去更高更遠的位置。我多麼希望……今天在這裡發表退役演說的人是你。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能看到一個超越你的時代。”

凌煥臻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但出席釋出會的所有老將和教練，甚至於媒體工作者們的眼睛不約而同都紅了。

放下手機，寢室裡所有人都很沉默。

小胖看了看室友，抓了抓後腦勺：“雖然我不看籃球，但我也知道凌煥臻這幾年很努力想要帶新人，可惜人才儲備青黃不接，他根本帶不動吧。傷病纏身……他現在總算可以休息了。”

葉朝影仰起頭，閉上眼睛，深深撥出一口氣，“啊……以前我還是凌煥臻的黑粉呢，三個月前還在網上噴他。”

“你噴他什麼？”夏馳逸問。

“他中投太臭了啊！以前有焦穎風在外線遠投，凌煥臻這個弱點沒那麼明顯。可後來焦穎風因傷退役，他中投爛的弱點就超明顯了。”葉朝影說。

“那也不用噴他吧……他看了多難受……”小胖有些同情對方。

“確實很臭。但是他的籃板在CBA裡無人可及。”周哲驍開口道，“而且他的投籃雖然很爛，但每到最關鍵時刻，卻總能投進。所以除了‘打鐵之王’這個外號之外，他還有另一個外號。”

小胖好奇地問：“什麼外號？”

“關鍵球先生。越是關鍵的時候，他反而越能投中。所以國際比賽有個不成文的潛規則。”

“嗷嗷嗷，說話不要說一半啊！什麼潛規則？”小胖睜著大眼睛，雙眼充滿好奇。

周哲驍回答道：“一場比賽四十分鐘，前面的三十七分鐘，凌煥臻想投籃隨便他投，反正進不了。最後三分鐘，嚴防死守，絕不能讓他投進關鍵球。”

“聽起來很牛掰啊。關鍵球先生……”

夏馳逸有些驚訝，總覺得被周哲驍誇獎的人，必然是出類拔萃了。

“雖然現在也不後悔噴他，但是黃金一代最後的帷幕什麼的……真的很心酸。”葉朝影開口道。

夏馳逸看著手機，用很認真的語氣說：“帷幕落下了，還會有另一場序幕。”

周哲驍看了過去，男生明明還帶有幾分稚氣的臉龐忽然有了力度感，彷彿跟隨他的目光，就能聽到最頂級賽場的喧囂聲。

那天晚上，寢室四人躺在了床上聊天，聊籃球，省隊的選拔。

小胖抱著被子嚶嚶嚶，說沒想到寢室裡有三位籃球大佬，而自己是最沒有用的那一個。

夏馳逸趴在床邊笑嘻嘻地說，小胖你可是非常重要的，沒有你的話洗手間最下面的架子就沒人用了！

傷害性不大，侮辱性卻很強烈，小胖繼續抱著被子嚶嚶嚶。

“不過你們有誰能給我解釋一下籃球比賽裡的五個位置嗎？光是後衛還有兩個，都不知道有什麼區別。前鋒還分了大小！中鋒是幹什麼的？和足球裡的中鋒一樣嗎？”

葉朝影摸了摸後腦勺：“你也不打籃球，這跟你怎麼說呢？”

夏馳逸笑了，“龐帥，你打遊戲嗎？”

“打啊。”

“那就用遊戲來解釋吧。把籃球比賽看作一場五排，那麼控球后衛就是團隊裡的最強輔助，這個角色必須運球靈活、速度快。他不是收人頭最強的，但卻是球場上的指揮官和司令塔，是戰術的組織者和發起者，負責給其他隊友傳球和創造得分機會。”

夏馳逸說完，葉朝影也來勁了，“得分後衛呢，就相當於射手位，埋伏在三分線附近，百步穿楊，遠端得分。這個位置還得跑位靈活，不然得不到空位射籃。”

龐帥像個新手村玩家，聽著前輩們的解釋，露出小學生般的表情來。

夏馳逸接著說：“小前鋒就像是刺客，籃球就是他的匕首。刺客一旦拿到了匕首，那就要‘刺客閃現’，插入對手籃下，得分、得分再得分！”

龐帥用力點頭：“小前鋒就是籃球場上的收人頭專業戶？”

“你就這麼理解吧。”夏馳逸摸了摸下巴，“中鋒嘛，一般是球隊裡身高最高大的人，類似於遊戲裡的坦克。主要承擔防守責任，比如蓋帽啊，搶籃板球這些。”

“大前鋒又被國內稱為二中鋒，搶籃板、防守、卡位什麼的，相當於團隊裡的二號坦克。”

“嗯，懂了懂了！”龐帥用力點頭。

夏馳逸笑了：“你懂個毛啦。這些是傳統籃球的分工，現代籃球的位置已經變得很模糊了。強隊的球員，不但打得了輔助，還開得了狙擊，當得了刺客，還能撞得翻坦克。”

龐帥看了看夏馳逸，再看看葉朝影，長長地撥出一口氣來：“你們好難啊！”

“哈哈，雖然難，但也樂在其中。”

“誒，周哲驍是睡著了嗎？怎麼一句話都不說？”葉朝影開口道。

夏馳逸立刻翻身，趴在枕頭上，看向對面的周哲驍，用手指戳了一下他微卷的發頂。

“我沒有玩過遊戲，所以說不上話。”周哲驍慢悠悠地回答。

葉朝影問：“假的吧？我不信。英雄聯盟？王者榮耀？”

“沒有。”

龐帥接著問：“那……穿越火線？”

“沒有。”

葉朝影一拍大腿，“對了，你是在美麗國長大的吧？那你肯定玩過魔獸世界！”

“沒有。”

“魔獸也沒有玩過……那……魂鬥羅？”

“沒有。”

夏馳逸忽然破壞了聊天隊形，問了句：“那你喜歡過什麼人嗎？”

龐帥和葉朝影的眼睛頓時亮了，以周哲驍的外形條件，在阿梅利卡應該很受歡迎吧。

誰知道周哲驍毫無新意地回答了一句：“沒有。”

宿舍裡三個方向傳來一聲嘆息。

葉朝影又問：“那你平時玩什麼？”

“籃球。”

葉朝影捂住自己的臉，“你這是什麼乏味人生啊？籃球，籃球，除了籃球，你生命裡還有什麼？”

“沒有。”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周哲驍最後這個“沒有”好像停頓了那麼一瞬。

夏馳逸也不知道是不是自作多情，總覺得“沒有”兩個字，聽起來很空落落的。

以周哲驍從前紈絝子弟的做派，沒玩過遊戲幾乎不可能。

他應該……只是忘記了。

夏馳逸想起老媽發過來的“周哲驍飼養守則”，不對，是“注意事項”上的第三條——不要讓他感覺和周圍人格格不入。

他剛想要說什麼，葉朝影先一步開口了：“不是吧，周哲驍——沒有打過遊戲的人生是不完整的！等週末，哥帶你去網咖雙排！”

“週末我要練球。”周哲驍拒絕的如此簡單直白。

被扎心的反而是葉朝影：“什麼……你週末竟然還要練球？跪求你休息一吧？”

“練球不能停。”周哲驍回答，“葉朝影，你要相信這輩子你經歷過的比賽，還沒到拼天賦的地步，你就已經輸了。”

“哈？”

“因為你不夠努力。”

“我去！夏馳逸，你管管他！”

“好的，我現在就管他。”夏馳逸的手從床頭欄杆之間伸過去，揉了揉周哲驍的頭頂。

周哲驍一動不動，直到他聽到夏馳逸那句“週末我跟你一起練球”。

很輕，卻又很認真。

夏馳逸轉過身去，躺回了枕頭上，橘子沐浴露的味道彌散開來。

周哲驍的味蕾明明沒有接觸到任何的甜，可從心臟到指尖，都彷彿被細微的甜滲透了。

漸漸的，葉朝影和小胖都睡著了，寢室裡是他倆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夏馳逸一個人在被子裡用手機刷影片，越刷越清醒。

他的床和周哲驍的正好是頭對頭，有點擔心自己手機螢幕的光會不會晃到對方睡不著，夏馳逸翻身趴在枕頭上，透過床頭的架子觀察對方。

從這個角度，夏馳逸只能看到周哲驍頭頂的髮旋還有高挺的鼻樑，隱隱還有他濃密的睫毛。

“應該是睡著了吧。”夏馳逸小聲嘟囔。

沒想到那邊的人抬起了眼，睫毛顫動的那一刻，夏馳逸的心臟莫名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