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藥汁流入肺腑,像是要把她的五臟都燒起來一樣。

她強忍著要嘔的衝動,維持著平靜道:

“你下去吧。”

李嬤嬤端著藥碗下去,謝皎月捂著肚子側躺在床上。

手指抓緊了床單。

她以為這藥是謝夫人的意思,沒有反抗。

只回來一天,她已經知道了忤逆父母會有多嚴重的後果。

在山上,她第一次反抗謝夫人,被扇了一巴掌,還摔下了山。

今天早上,她沒去見謝夫人和謝老爺,捱了一頓荊條,硬生生被抽到昏迷。

謝皎月額頭上沁出汗珠,碎髮粘膩地沾在額角。

她蜷縮著身子,手心的汗潤溼了被子。

好疼。

頭上的傷口和背上的鞭傷疼得像是要裂開。

疼得她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在顫抖。

片刻後,謝皎月開始咳嗽,咳得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

她側著身子,一口鮮血吐在了地上。

“姑娘,熱水燒好了,可要沐浴……姑娘!姑娘你怎麼了!”

知秋看見自家姑娘躺在床上,臉色發白渾身顫抖的樣子,嚇得連忙往外跑。

“來人啊!快來人!姑娘硌血了!”

謝皎月全身浸滿了虛汗,蜷縮在床上,虛弱得說不出話。

她閉上眼睛,恍惚間聽見了很多人的聲音。

這些聲音,都很陌生。

沒有她熟悉的人。

謝夫人和謝老爺都沒有來。

那一刻,謝皎月忽然明白

——原來把她接回來是要她給祖母抵命的。

這條命本該她還給祖母。

謝皎月暈過去之前還在想,祖母見了她,會不會怨她。

*

“皎皎,到祖母懷裡來。”

慈眉善目的老人坐在紅木椅子上,朝謝皎月張開雙手。

“是祖母啊,祖母來接你了。”

“祖母……”

謝皎月看著她,霧氣蓋住眼睛。

“祖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皎皎不想害死我的,祖母都知道的,皎皎是個好孩子啊。”

年邁溫和的老人溫柔地看著她,“皎皎很厲害,救了全家……”

謝皎月一步一步朝著她走近,她像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子,每一步都走得緩慢而蹣跚。

“祖母,你終於來接我了麼……”

皎皎啊,做夢都想祖母來接她走啊。

年輕的女子朝著她的歸路走去,可是剛走到一半,老人散了。

像一陣塵埃一樣被風吹散。

“祖母!祖母!”

謝皎月伸手緊緊抱住那抹塵埃,她掙扎又狼狽地撿回那些塵埃。

可是塵埃還是風揚走了。

淚珠子從她的眼角滑落,她怔愣著坐在原地,似是疑問道:

“不是來接我嗎?怎麼不把我接走呢?”

沉浸在夢魘中的女子不斷呢喃著“祖母”兩個字,最後她猛地睜開眼睛,像一隻驚起的雀。

她猛然坐在床上,呆呆地看著屋子裡的陳設。

模糊的翹腳桌子,模糊的屏風輪廓,還有從窗子裡漏進來的那抹熟悉而又刺眼的天光。

差一點點。

差一點點她就可以走了。

謝皎月癱軟在床上,緩緩閉上眼睛,眼角的水珠沁入被子裡。

“姑娘……”

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知秋看著蜷縮在被子裡的清瘦女子,慢聲道:

“夫人請你過去。”

謝皎月睜開眼,緩緩坐起身子。

她下床那一瞬間,整個身子像是被抽取了脊髓,不受控制地癱軟。

旁邊的知秋連忙扶住她,“姑娘身子弱,我扶姑娘過去吧。”

替謝皎月穿衣服的時候,知秋說:

“姑娘那天喝的藥裡摻了百年人參,大夫說姑娘氣血弱,那百年人參血氣太旺,衝撞了姑娘,姑娘才會昏迷。”

“百年人參?誰送來的?”

謝皎月問。

“嬤嬤說是三姑娘送來的,夫人現在喚姑娘過去,定然也是為了此事。”

謝皎月明明記得自己說過不要收謝如月的東西。

可是這些下人不是她的,不會聽她使喚。

說什麼做什麼,都聽命於另外一個人。

知秋也像是明白了什麼,她跪在地上:

“人參是李嬤嬤收的,她說要替姑娘補補身子。”

“她人呢?”

謝皎月問。

“去夫人院子裡了。”

知秋低著頭道。

謝皎月垂下眼,“我們也過去吧,去晚了,夫人該怪罪了。”

知秋連忙起身,扶著謝皎月往外面走。

“姑娘昏迷了三天,瞧著又清瘦了不少,回來後我給姑娘熬一碗烏雞湯補補吧。”

“不用了。”

謝皎月說:“我早已戒葷了。”

她既已經在佛珠面前磕過頭,又怎麼敢食葷呢。

主院裡。

謝夫人坐在最上方,她的側邊坐著另一個美貌婦人。

三姑娘謝如月站在婦人身後,看見她進來時,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是礙於長輩在場,她什麼也沒說。

謝皎月進去,朝著最上方的婦人恭恭敬敬地嗑了一個頭。

這次她學乖了。

她什麼也沒說。

沒喚“方施主”,也沒喚“阿孃”。

上面的謝夫人看著她,皺了皺眉。

“先起來吧。”

謝皎月站起身,退到一步。

曾幾何時,她來見謝夫人的時候,院子裡的花都是明媚的。上面的婦人會下來迎她,旁邊坐在小凳子的小姑娘會脆生生地叫她姐姐。

謝夫人看向一旁的三姑娘。

“如兒,這事是你引起的,你自己解釋吧。”

“是。”

三姑娘從婦人身後走出來,走到堂中間,看著謝皎月一臉的慚愧與歉意:

“是我的錯,我只想著姐姐身體骨看著單薄,想拿著補品去給姐姐補補身體,萬萬不曾想會鬧成這樣。”

她突然跪在謝皎月腳下,淚眼婆娑:

“幸好姐姐醒了過來,不然我萬死難辭其咎。要是姐姐出了事,我定然一頭撞死在姐姐門前,就當給姐姐賠罪了。”

謝皎月半垂著眼,看著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的少女,沉默片刻。

坐在小凳子的小姑娘忍不住了,她鼓著嘴,站起身。

“你還想怎麼樣?!姐姐都已經給你道歉了!你還不讓她起來!”

小姑娘雙手抱著胸,仰著頭道:

“而且姐姐本來就沒有錯,那百年人參那麼珍貴,誰吃都是延年益壽的寶貝,怎麼你吃就出問題了?我看根本就不是人參有問題,是你裝的!”

“新月。”

坐在主位上的婦人淡淡道。

她沒有阻止小姑娘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她只是輕飄飄地喚了一聲小姑娘,然後說:“去把你三姐姐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