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平躺在地上,像是被抽乾了全身力氣。絲毫動彈不得。

有腳步聲緩緩向他走了過來,彷彿踩著秋天的落葉。

他知道,來的人並非霧裡的教書先生,也不是死鴨子嘴硬非得和他犟嘴的表妹尹芙珠。當然,更不是那些個天下聞名像是九段劍式莫溫涼一樣的人物。而是一路北上慢慢受他影響的李翊。

夏春刀死了,剛剛那一槍,已經給夏春刀腦袋開了瓢,當場就死去了。

他懶得扭頭看李翊,而是睜著眼睛看向天空,眼睛裡有些溼潤,彷彿下起了雨。

然而並非是雨,而是夏春刀頭顱上噴射到他臉上的一絲氣血。

李翊向他伸出了手,說道。“開心了?”

他握住李翊的手,李翊難得笑了出來。“哈哈哈哈,沒想到初出茅廬的王道平,一槍就砸死了赫赫兇名的夏春刀,說出去也可以名震一方了,可喜可賀。”

說著,他倒是把王道平拉了起來。

王道平翻了個白眼,說道。“剛剛那個只是意外,那夏春刀失手了,不然死的可是你我。不過,我也高興。”

李翊轉身往前走去,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活下來了,自然高興。”

王道平跟在他身後,說道。“還以為,真的要死在這裡了,想來平日裡燒香禱告,也不是毫無用處。”

李翊擺了擺手。“我有個朋友說,行走江湖其實就是從危險中一次次地蛻變,活著就是最好的。”

“你那朋友是?”

“在西楚東方認識的,叫周術安。”

“看起來,以後要去認識一下,倒是想看看你那朋友怎麼樣。”

“看得出來,你對槍之一道很有天賦,以後配得上槍仙之名。不過眼下可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聽夏春刀說,暗影裡的楊雲楊飛離此地不遠,咱們要是不趕緊離,等那兩人趕到,怕是都要死了。”

王道平點點頭,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什麼,轉身向夏春刀的屍體跑去。

李翊看著他,最終搖了搖頭。

他在李翊眼前也不害臊,大肆地在夏春刀身上搜刮起來。

結果在他的一陣搜刮之下,還真被他搜出了幾兩銀子來。

李翊坐在馬背上,扯住韁繩扭頭看向了遠方的夕陽。

夕陽照射得只剩他和馬融合的影子,馬卻走動焦躁不安,似乎之前的驚嚇並未停息。周圍或者說身後,一片狼藉。

李翊心想,王道平這傢伙小時候肯定餓過,甚至混得沒有褲衩穿,不然不會這麼要錢不要命。

王道平站在夏春刀旁邊,揚起嘴唇笑了笑,夕陽下,他的臉有幾分泛黃,嘴唇上乾裂的紋路在血跡的映襯下,清晰可見。

不過他笑歸笑,還是向李翊走了過來。

然而在即將抵達李翊身邊時,他卻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抽出了腰間匕首,衝向了那匹老馬。

李翊看著他,他在那邊手起刀落,嘴裡還嘀嘀咕咕彷彿說著古老咒語。

李翊也不阻止,只是仰頭喝了一口酒,彷彿來了興致般說道。“與夕陽相伴,死裡逃生,真好。”

是啊!真好!

王道平走了過來,扛著一隻馬腿躍上馬背坐在李翊身後,開口催促道。“事態緊急,趕緊走,至於它,之後再做處理。”

至於為何要拆下一條馬腿,這個其實並不難猜,這一路鐵定艱險,他們是不敢從村子和城鎮趕路的,馬腿就成了他們接下來的食物。

李翊扯動韁繩,白馬飛奔了出去。

地處偏南的江豐鎮,一輛馬車緩緩地進了城。

剛剛進到鎮子來,打扮一身青衣的年輕人便問起了身邊的小童。“可有北方來的信?”

小童搖搖頭。“自出曲靈城以來,不曾收到北方來的信。”

青衣男子點了點頭。“大帥恐怕擔心你我安危,如此也好,少了很多麻煩。你去叫店家準備些飯食,不用複雜,簡單即可。”

“是。”小童應著,跑出去了。走之前還怕打擾到他,連門也一同關上了。

男子從身上拿出一張地圖放在桌面上,仔細觀看起來。

男子摸著下巴思索,彷彿研究消失多年的藏寶圖。

此去不遠,一匹馬已然在鎮子南方几公里遠的地方追趕而來。

馬背上,是一身黑色長衣,臉掛絲巾的瘦小身影。

李翊和王道平自是不知道江豐鎮內外發生的事,也不知道他們今後會與此三人有所交集。

此刻的他們,正坐在距夏春刀死去幾十公里外的樹林中整頓休息。

李翊在樹下生起了火,把那條馬腿清理乾淨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用於熏製,另一部分大火猛烤。

他們倒是不擔心水的問題,一來兩個人身上都帶著酒,渴了可以小酌一口,二來他們找的這個地方還不錯,有水。

那匹馬自是不用擔心餓著,周圍因為那口井的緣故,草也長得也很是不錯。

他們不敢走大路,專挑沒有人煙的小路走,所謂翻山越嶺。

想來,這也是沒人發現這口井的原因,否則,這水可能早已不復存在。

兩個人坐在篝火旁,李翊沒有武技功法,自是擔任起了烤肉的重任,同時也監督觀察周圍的動向。

王道平則不敢耽誤,修煉起了宋奕的“入世槍法”。

一個時辰之後,王道平在李翊燻烤的肉香中睜開了眼。

他接過李翊遞過來的肉,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說道。“餓一天,實在不好受,你是否也這般。”

“嗯!”

李翊點點頭。又問他。“怎麼樣?”

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他知道,李翊問的並非烤出來的肉。

一來,李翊知道他對食物的味道並不在乎,二來,他知道李翊的廚藝,沒必要問。

至於為何這麼問,想來是對他修煉“入世槍法”的心得有所好奇。

他也不知自己哪來的心思,居然揚嘴調侃起來,“李兄,你不會害怕了吧?”

李翊看向他,說道。“此話怎講?”

“我的意思是,害怕我一飛沖天比你強之類的,可有?”

“在下心在廣闊天地,比我強的比比皆是,多你一個又有何妨。”他笑了笑。“咱們身後可能不到幾十公里的地方就有強敵,虧得你還有心思開此等玩笑。”

王道平攤了攤手。“好吧好吧!你這傢伙實在也太無趣了,不說便是。”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吃了一口肉,慢慢咀嚼思索起來,像是想起什麼,開口說道。“以我自己的感覺,第三式差不多快突破了。”

李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道。“王兄,你果然是個練槍的天才,倒也如你所說,帶不走的還不如便宜了你。”

“天才?我看你像是故意消遣我的。你是沒有見過那些個練槍練劍的傢伙,哪個不是深藏不露。我頂多算一般,連芙珠都罵我,爛泥扶不上牆。”

李翊不看王道平,而是扭頭看向遠處,說道。“其他人我不知道,但你王道平,至少是我目前見到最有練槍資質的人。哦!換個詞,資格。”

王道平微微一笑,說道。“李雯青,你有聽說過南慕國那位絕世天才嗎?據說同我一般大小。人家從去年就已經是槍仙了。”

李翊把酒壺遞向王道平,開口說道。“沒想到你也聽說過那位絕世天才。”

“自然聽過。據說是個女孩,長得還不錯,有機會該去南慕看看的,不管出於什麼原因。”

“她的話自是另當別論,至於你,也切莫妄自菲薄。”

“這個我自是知道,我又不是要和人家比,何況也比不過。”

王道平接過酒壺,想了想,又遞了回去。“算了!咱們還處於危險當中,再喝怕是都活不過明天了。”

李翊想了想,覺得王道平說得有道理,隨即收起了酒壺,說道。“也對,先看看能不能活著走出去再說!”

若是不能,喝再多吃再多也是枉然。

王道平把最後一塊肉放進嘴裡,起身走向那邊井口,聳了聳肩。“肉沒焦,有長進了。”

他喝了一口水回來,對李翊說道。“輪流休息,上半夜我來守。”

李翊沒有反駁,扭頭看向王道平時,王道平已經坐在井旁樹下。他從衣服裡摸出一塊手帕來,擦拭著槍身。

李翊把手放在劍柄處,難得一笑。“注意安全。”

“放心,就算不是為了我,也會的。”王道平說著,也不看他。

李翊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所幸一晚上他們都沒遇上什麼危險。

第二天,王道平把酒壺裡的酒倒在了李翊的酒壺中,自己則把另一個酒壺裝滿了水。

他們選了一條沒人走的小路,再次啟程

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被人攔了下來。

這次,攔住他們的,是暗影裡素有“奪命雙煞”稱號的兄弟二人。

李翊把手伸向腰間,握緊了匕首,目光卻看著前方,說道。“暗影裡的奪命雙煞!”

楊雲把刀一揮,扛在肩上,向王道平和李翊彈舌一笑。“正是我兄弟二人。”

李翊一笑,說道。“來殺我的?”

楊飛一笑。“沒錯,上方有令,不得違抗,只能請先生赴死了。”

“可我,不容易死。”

楊雲說道。“確實,先生倒像是有九條命的,從曲靈城一路北上,居然每次都能化險為夷,也當真難得。只可惜,到此為止了。”

王道平躍下馬背,抽出匕首把玩,坐在了一旁的石頭上,有些懶散。“兩位這話真是沒點腦子,兩位想殺我二人,確實易如反掌。不過兩位有沒有想過,我二人一路走來為何一直安然無恙?”

王道平說著,還朝楊雲楊飛眨了眨個眼。

楊雲舉刀指向王道平,說道。“閣下這話什麼意思?莫不是以為我兄弟二人好糊弄。”

“不妨告訴二位,自在下出山以來,恩師就一直伴隨左右。這西楚世道,恩師已經看透清楚,自是不願讓在下誤入歧途,步你等後塵。恩師不願露面罷了,你等當真以為,真能殺得了我二人?”

王道平說完。啪的一聲拍在了石頭上,石頭竟裂開了一道裂痕。

王道平這話一出,不說楊雲楊飛,就連李翊也愣住了,他完全沒想到他們身邊還有別的高手。

可想想,似乎也挺合理,若周圍真沒高人相助,怎麼次次都能化險為夷。

楊飛說道。“閣下莫不是覺得我兄弟二人蠢笨如豬,故意說個恩師來嚇唬我兄弟二人的吧?”

王道平見楊雲楊飛似乎真的被唬住了一點,趁熱打鐵高高把槍舉了起來。

“砰”的一聲,槍插在了地面。

王道平看著兩人,說道。“二位可識得這槍?”

楊雲正要開口,楊飛卻突然看出了槍的來頭,說道。“大哥,這槍好像是。”

楊雲聽得楊飛這話,看過來時當場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當年見過宋奕,對他那把燃燒的金世槍非常深刻。眼下一見,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他緩緩開口。“金世槍?”

“沒錯,恩師的金世槍,天下少有的神兵利器,可還入眼?”

“可宋奕五年前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可能。”

王道平突然扭頭看了過來,目光犀利,彷彿能殺人。怒吼出聲。“笑話,我師父乃是練武奇才,天下數得著的槍仙,當真以為什麼人都殺得了他。”

楊飛看他說話氣勢逼人,一時,心中也變得懷疑起來,說道。“大哥,看他不像說假話的,咱們要不要先撤下看看情況?”

楊雲看著王道平和李翊,心有不甘的說道。“先生,咱們還會再見的。”

說完,兩人轉身躍向樹林深處。

幾十分鐘後,王道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個人被嚇得差點沒了力氣。

他說道。“確實兇險,差點就露餡了。”

李翊向王道平伸出手,說道。“我還以為,你說的是真的,後來才反應過來。不過,幹得不錯。”

王道平點點頭,抓住李翊的手,在李翊的帶動下一個翻身落在了馬背上。

兩個人沿著楊雲楊飛退走的反方向一路飛奔,心裡無比清楚,“奪命雙煞”並非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蠢笨之人,他們始終會發現事情原委。

可讓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那兩人的反應竟會如此之快,他們才剛剛逃了一天,在即將進入大漠城地界的道路上又被攔了下來。

李翊和王道平站在長滿青苔的石頭前,目光盯緊前了方。

兩個人身上都帶著擦傷,是剛剛從馬背上摔下來留下的,所幸只是皮擦破了皮,並無大礙。

只是喜叔送他的那匹白馬,奔跑過程中被楊飛擲過來的一刀砍斷了馬腿。

後來又在翻滾中又被楊雲一刀攔腰斬成了兩段,當場死去了。

楊雲用手摸了摸刀刃,笑道。“之前還以為,槍仙真在二位身側。現在看來,之前是我兄弟二人想太多了,二位身側若真有高人,為何不出手!”

李翊示意王道平,王道平懂他的意思,兩個人瞬間分開,王道平一槍砸了出去,李翊也不甘示弱,抽出腰間匕首,撲了出去。

王道平自己都沒想到,自己居然又大了幾分力道,直接把楊雲砸得後退了幾步。

李翊一刀落在楊雲手腕處,繞著楊雲手腕旋轉切割。

楊雲大驚,反手也抓住李翊的手腕,直接把李翊摔了出去。

李翊沿著地面翻滾,砸在了前方一棵樹上,直接把樹撞得連根拔起,倒了下去。

王道平目光一凝,來不及管李翊那邊,而是大步上前,揚起長槍再次砸下,落地之後左右橫掃。

可就在即將掃到楊雲面門時,楊飛一拳打了過來,直接落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整個打飛了出去。

他在空中耍了一道花槍,把槍尾插在了地面上,緊緊握住槍身。停下來時,地面已經被拉出了一道半米寬的裂痕。

王道平氣喘吁吁,艱難地站起身來,擦掉嘴上的血跡後,單手提起金世槍,指向了楊雲楊飛。

他的入世槍法向來長進得快,已經到達了第三式的高度,但在這兩個玄境高手的面前還是沒有半分勝算。

可眼下,便是心有不甘,他也不能有絲毫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