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潭下。

龐堅騎著那條巨蟒,一路向下俯衝,想著要儘快離開此地。

在臨近潭底時,他看到了一片銀亮的光,如碎落的明晶灑在地上。

細看之後,他發現居然是那張鋪開在地上的銀網。

除此之外,金黃面具被洞穿的那人,手中握著的竹笛也有淡淡光輝。

龐堅抬頭,沒有望見洪泰的身影,便以心聲使喚那條蟒蛇。

知其心意的“黑暗巨蚺”於是帶著他,在潭底四處去搜尋,能夠入他法眼的東西。

他先到了銀絲巨網前將其提拉,發現這張銀網在水下很輕,銀絲被那人形怪物掙扎了許久,竟然沒有一根絲線崩斷。

將這張網裹成一團收起後,他又將那根臂長的竹笛撿起,隨後又在三位通脈境的屍體旁搜尋一番。

他得到了一些碎銀,幾塊品質不純的靈石,以晉陽屍身旁的皮袋來盛放。

雕刻著螭龍的玉佩,有著明顯的裂紋,可他也扯下來準備一併帶走。

或是因他用力過猛,破損嚴重的螭龍玉佩,竟然當場碎裂。

於是龐堅隨手將其丟棄。

他瞥了一眼分散在潭底,一柄柄的“蟬翼劍”,發現“蟬翼劍”大多都變形了,價值似乎也不高。

暗歎一聲,他心道早知能搜刮戰利品,他當時就該留手。

決意撤離黑水潭的他,在潭底又遊蕩了一圈,再沒發現其它有價值的物件。

略有些遺憾的他,只好騎著蟒蛇回到那露出一條縫隙的石門前,眼見洪泰依舊沒現身,他才放心地開啟石門。

進入後。

他將那袋子得自寧瑤的靈石,還有他先前的所有收穫,通通放在竹簍中。

重新背上沉甸甸的竹簍,小心地蓋上蓋子,確保沒什麼問題了,他便在石門前,望向那條陪伴他作戰的蟒蛇。

他望著蟒蛇時,蟒蛇體內的“黑暗巨蚺”,也以漆黑蛇瞳幽幽看著他。

猶豫片刻後,龐堅忽然伸出手,友好地在石門前摸向了蟒蛇頭,在心中詢問:“要不要和我離開黑水潭?”

蟒蛇愣愣地望著他,似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笑著在心中說:“石道雖然狹窄,可你只要將獸魂離體,應該就能順利通行。”

他知道在這條被洪泰圈養的蟒蛇體內,此刻入駐的乃是黑水潭的真正主人,就是潭底眾多獸骨和獵戶骨骸的締造者。

被鳳骨襲殺的巨蟒絕非善類,這些年來,也不知以劇毒腐蝕了多少生靈。

然而,龐堅這趟能格殺那麼多的暗鬼修士,卻真真是依仗了這條巨蟒。

——雖然他至今不清楚為何巨蟒願意幫他。

想著巨蟒真身已被鳳骨刺殺,現在只剩殘魂遺留,他覺得巨蟒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所以,他想帶著這頭失去真身的蟒蛇離開,脫離黑水潭這個苦海。

可他的一番好意並沒有被“黑暗巨蚺”接受。

感知到他的心意後,“黑暗巨蚺”如黑曜石般的蛇瞳,最終落向他胸口的青銅門吊墜。

在潭底一直遵循著他心念行事,將零碎殘魂一一找回的“黑暗巨蚺”,此刻回憶起了很多事。

它蛇瞳中流露出了複雜情感。

透過少年溫熱的掌心,它能感知少年的所思所想,知道少年發出的邀請極為誠摯。

少年原諒了它在黑水潭做的那些惡事,發乎真心地想帶它離開,對它還產生了一絲奇怪的……依賴感。

但它暫時無法接受。

它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少年臉上,朝著少年輕輕搖了搖頭,便從石門前遊走。

龐堅心中嘆息,愣愣地看著它遠離了石門,游到了它自己的屍體旁。

它圍繞著它那具已經死去的,呈環形散落在鳳骨旁的巨大蛇骨,一直在游來游去。

它對它真正的蛇軀念念不捨,彷彿還沒辦法離開自己,沒有明白它現在的處境。

龐堅忽被觸動,心道:“你已經死了。”

離開的“黑暗巨蚺”,此刻和他不再有肢體接觸,雙方距離也太遠,聽不見他的心聲。

“罷了。”

龐堅暗歎。

他明白巨蟒搖頭時,就正式拒絕了他的好意,遊走後便不會再來。

滿心遺憾的少年,沒有繼續等候下去,他將石門嚴實地合攏,轉身朝著幽深石道而去。

石門徹底關閉。

龐堅完全消失後。

那條在自己真身頭顱處,剛剛盤踞下來的“黑暗巨蚺”,又悄悄地遊了回來。

它以一雙漆黑神秘的蛇瞳,一瞬不移地盯著,和其餘石頭瞧不出明顯區別的石門。

很久很久,不論它奪舍的這具蟒蛇之軀,還是它的漆黑蛇瞳,都沒有移動過一下。

不計它的前嫌,不知它曾經歷過什麼的少年,就此消失在了石門內的通道中,以後或許也不會再見了。

可少年剛剛的善意,對它發自內心的邀請,卻成為它獸魂深處,一道不可磨滅的烙印。

……

幽暗石道中。

龐堅途徑那間石室時,已看不清裡頭的石桌、石椅和石床,因為石門徹底關閉了。

提著龍紋矛,他以這杆長矛向前指指點點,辨別著前行的路。

——他以這種方式在不知多深的石道內行進。

這個時候,他不由想起當初和上官琴共乘一馬,胸口忽然傳出的那股灼熱感。

結合這趟黑水潭的經歷,他確信當時寧瑤去“無定渡船”搜尋血月遺留物時,他在那根鳳骨前,就是被一滴鳳髓給襲擊了。

他能夠安然無恙,是父親留給他的青銅牌,把本該將他化作怪物的一滴鳳髓給吸納了!

就如先前那般!

那次事件發生不久後,他便高燒不止,最後還在戰馬上昏迷。

“這次的鳳髓,還有從怪物體內衝離的血色鳳凰,來勢只會更加兇猛。希望這趟發作的會慢一點,希望我能撐得過去。”

他邊在石道走著,邊懷疑銅牌的來頭,想著將其交給他的父親,知不知道此物的神奇?

父親,又是從何處得來的這塊青銅牌?

他腦海浮想聯翩,還是以長矛撥點著前方,在狹窄而幽深的石道持續前行。

時間飛快流逝。

他感覺在石道內待了很久很久,還是沒有看到一點光亮,漫長而黑暗的石道,彷彿永遠也沒有盡頭一般。

不知究竟過了多長時間,終於,龐堅再一次感受到了胸口的瘙癢和灼熱!

早有心理準備的龐堅,這次確切地感受到了,有一股股奇異能量,從緊貼他面板的青銅吊墜湧出!

這一股股異能,瞬間就滲透進了他的胸骨,以他胸骨為中心朝著他腰腹流淌!

萬蟻噬骨般的痠麻刺痛再現,他體溫也是節節攀升,頭腦發脹的幾欲裂開!

他當即就知道,這趟他恐怕也承受不了多久,也會如上次般昏迷過去。

只是,這趟能否醒過來,他心中都沒底。

忐忑不安的他,自我安慰既然胸口和手臂的面板能自行呼吸,他昏了也不會被淹死,而深處高山底部的隱蔽石道,應該也沒有生靈能夠進入。

那麼昏迷後,他就應該是安全的。

“唔!”

做好了最壞打算的少年,突然感覺到了心臟處的清涼,他伸手一模,就摸到了那片如碧玉般的荷葉。

荷葉很涼爽,悄然耀出了冰綠色的寶光,照耀了幽暗石道的同時,也讓他體內的高溫下降了幾度。

他目露喜色。

沒想到被晉陽視為珍寶的荷葉,竟真在關鍵時候起到了作用,讓他沒有馬上昏厥過去,還能感受自身的種種變化。

他漸漸覺察出,從青銅牌湧出的一股股神異力量,正在他全身的骨頭流竄。

彷彿有許多燃燒的火焰鳳凰,翱翔在他的骨頭內,瘋狂錘打著他的骨頭,令他的骨頭在內部火星四濺。

在全身骨頭被千錘百煉的刺痛中,他竟然沒有昏過去,完全是那片荷葉的功勞。

他突然有些感激晉陽,心道這傢伙雖然死了,倒是留了一樣寶貝給他。

他還沒有來得及高興多久,就看到蓋著心臟的荷葉,發出的冰綠寶光越來越黯淡。

玄妙的荷葉,也抵禦不住他體內的異變,不能讓他長時間地保持清醒。

不多時,荷葉內的奇異力量便被耗盡,當荷葉再沒有光芒釋放時,荷葉在水下陡然碎裂成許多片。

荷葉碎裂時,龐堅就知道當初晉陽的設想,其實是行不通的。

這片有些玄妙的荷葉,根本擋不住一滴鳳髓的力量,晉陽如果當真吸納了一滴鳳髓,早晚還是會淪為另外一個怪物。

很快,從他體內傳出的高溫,就變得越來越兇猛。

龐堅再次昏了過去。

……

第二界。

精疲力竭的孫斌,帶著龐琳又是一個瞬移後,四肢朝天地倒在了一個懸空的孤島上。

天穹碧藍,萬里無雲。

四塊巨大無比的陸地,懸浮在天穹的東南西北四角,那麼的耀眼顯著。

望著熟悉的天空,孫斌無力地嘆息,道:“丫頭,我真的盡力了。”

在這個風和日麗的日子,絕望的孫斌準備好赴死了,所以不捨地看著碧藍天穹。

“能動用的逃生靈器和法決,包括我的精血精魂,該用的還有不該用的,我全都用了!真的沒辦法啊,我聯絡不上其他人,一點力量都沒了啊。”

孫斌看著天空解釋,彷彿是說給上界的什麼人聽,以此證明他沒有失職。

“孫前輩,我沒怪你呀,我只是捨不得我哥。等我也走了,他在這世上就沒有親人了。”

龐琳清麗脫俗的小臉上,此刻佈滿了濃濃的不捨,腦子裡想的都是她哥哥一個人在下界,以後該怎麼辦吶。

“我哥,都沒有機會上來,看看這片碧藍的天空。”

“我本來還想著,一定要努力地修行,回去將他也接上來的……”

龐琳喃喃低語,眼角有晶瑩淚花泛出,也如孫斌般心生絕望。

原來在上面的世界,偶爾能夠看到太陽,有皎潔月亮常駐夜空,還有無數繁星點綴。

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

上方的白晝和夜晚,都是那麼的瑰麗多彩,可惜哥哥沒機會過來看一看。

她因龐堅沒能到來而感到遺憾。

“咻!”

追了她和孫斌很久的一根骨頭,果然再次如冷電乍現。

這次,孫斌再沒有力量帶上她,施展出那些神奇手段逃離。

鳳骨釋放著晶瑩寶光,內中無數微小符文如鑽石般耀目,就在她的身前靜靜停下。

符號宛如星辰和碎鑽,飛離鳳骨在她眼前呼嘯飄逝,似向她展示著無盡的神奇和玄妙。

鳳骨,不僅沒有擺出想攻擊她刺殺她的架勢,還緩緩地湊向她的胸前,釋放出一縷懇請她觸碰的念頭。

龐琳呆愣半響。

在孫斌精神恍惚的目光下,她好奇地以右手指腹,輕輕觸碰了一下鳳骨。

頓時,便有浩瀚如海的知識,順著她的指腹流向她體內。

白骨內,無數碎小如鑽石繁星的光點符號,一個個地迅速消逝著。

孫斌一臉呆滯,許久許久以後,他才反應過來地喃喃自語:“原來,祂不是要追殺我倆,祂是相中了這丫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