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空洞的老人,給出一個似乎是善意的提醒。

一霎後,龐堅的神識便歸位。

形象猶如乞丐的老人,還在原地靜坐著,軀身卻散逸著死寂之意。

其魂不在,其身先前孱弱的血肉生機盡消,他分明已死去。

或者說,他早就死了。

他本就是鴻都城內,在大劫難爆發時,因瞧不見希望而自盡者之一。

如他一般的自盡者,城內有幾十個,分散在不同區域。

有一人將精神意志,沉在了他死去的腦域,從中構築出一片空洞虛無之地,牽引龐堅的神識入內,以秘術進行了一番勸告。

隨後,那人便抽離精神意識離開。

將意志寄託屍身,編織一方另類異地,顯然是一種不凡神通。

那人是誰?

想要晉升真神的邪修,還是如他所言,也是暗中尋找邪修者?

他怎麼知道自己執掌源魔劍,怎麼知道自己的身份?

望著眼前的那具老乞屍身,龐堅謹慎地再次鋪展神識感知,很快就注意到了另外一個自盡者。

“嗖!”

他到了那具女屍身前,低頭看向女屍閉著的眼睛,試探地詢問道:“前輩……”

年方二八的女子,渾身冷幽,血氣、魂力皆無。

小小年紀修到了先天境,放在第二界的散修中,也算是頗有天賦。

也不知什麼原因,在外部邪魔入侵鴻都碎地,尚未真正踏入鴻都城前,她便承受不住地主動掐滅了自我生機。

“藏隱鴻都城者,也會在不同人的識海遊蕩。自盡者,一部分覺察到了他的存在,知道他想掌控自己又無力抵禦,索性碎魂而亡。”

“我檢查屍身,就是為了尋找蛛絲馬跡。”

女屍低著頭,發青嘴唇沒動,體內卻不斷傳來聲音:“小子,別再試圖尋我,只因我和厲兆天有舊,才冒險提醒你一句。”

“我最後回應你一句,這場鴻都碎地的災變,不是你能停歇阻止的。”

“伱保住自己的性命便好。”

屍身不再有動靜。

接下來,心存疑惑的龐堅又尋找別的屍體詢問,想知道對方是誰,目前真身在何處。

如那位所說的那樣,他不再有任何回應。

“和師父有舊,應該也是一位不朽境大修。能夠將一道意志,於屍身不斷進行轉移,能在屍身死寂的腦海,締造出一方空洞虛無異地,恐怕要比尚秀春的境界更高。”

“不朽境後期?還是巔峰?”

“不是邪修的話,他或許也有能力,在真神沒有被成功造就之前阻止此事。”

“……”

一連串想法如電掠過,就在他思量著,該如何破壞鴻都城這位邪修好事時。

有一道耀目劍光,從鴻都碎地的西方閃現。

這道劍光斬裂了那片名為“血獄”的渾濁血海,破開了血獄宗的重重封禁,霍然在鴻都碎地高空冒出。

“呂青河!”

他持劍停住,聲若洪鐘大呂。

所有活動在鴻都碎地者,不論是極惡散修,還是藏在鴻都城的人,都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他的吆喝聲。

聚目一看,也發現一人高懸半空,於深黑夜空下熠熠生輝。

“蔣冉!”

“劍樓的大長老,蔣冉!”

“天門劍!”

渴望有超強者現身,好化解鴻都碎地這場災難者,凝鍊力量仰望天穹,將那道夜幕下的耀目身影一點點放大。

他們看到了蔣冉的形象,看到了蔣冉執掌的天門劍。

大長老蔣冉,在劍樓擁有的那座山峰名為天門峰,他的劍也叫天門劍。

他曾經的理想就是以手中之劍,去打造一扇神奇天門,讓煉獄眾生能夠透過天門,踏出這個被封禁了無數年頭的天地。

這是他追求的無上劍道,是他用來成神的根基。

然而,他的成神之路失敗了。

神路崩斷,境界不進反退,蔣冉這股為煉獄眾生開天門的銳氣,也因成神失敗而湮滅。

時隔多年,他重新拾取這條崩斷的神路,一點點重聚為煉獄眾生開天門的銳利,再一次擁有了不朽境巔峰的力量。

“呂青河何在?”

蔣冉劍意蓬勃而生。

一座恢弘壯闊的絢爛門戶,以劍光精煉而成,就在他背後虛空懸停。

黑漆漆的鴻都碎地,被這座光芒奪目的門戶照亮。

碎地下方的一切邪魔外道,在耀目劍光的照耀下,各個心底發寒。

“咻!咻咻!”

一束束刺目的劍光,從蔣冉背後的絢爛門戶飛出,射向了碎地的各個區域。

血獄宗,黑木教,還有鬼修們,他們正在圍剿正道散修時,紛紛被天上的劍光盯上,不斷有邪修剎那而亡。

蔣冉現身,那座寄存了他心中大道的劍光天門一成,邪修的猖獗竟被止住。

被劍光天門照耀到的邪修,被迫隱入山林,躲入巖洞,跳入湖泊河流。

以此,來躲避那座劍光天門,躲避蔣冉的目光凝視。

下方,鴻都城。

龐堅看著這個鶴髮童顏的高大老人,想著他不顧勸阻地,非要來鴻都碎地赴死,再想起他和師父的明爭暗鬥。

人無全人。

蔣冉因競奪樓主失利,因自己師父欽定他人為樓主而憤憤不平,他將心中的不滿,衍變成宗門內部紛爭。

為了拿回樓主之位,他以心中所求大道衝擊真神,失敗後意志消沉,就此在劍樓隱退。

他顯然不夠豁達,沒有如他師父所想的那樣,儘自己所能地幫助新樓主——厲兆天。

可他的所作所為,他對樓主之位的渴望和爭取,也稱得上光明正大。

至此人族危難之際,他教匯出來的周文昊曾在乾天大陸奮勇殺敵,聽命於他的幾位長老,也以劍樓利益為先。

今日,得知鴻都碎地有邪修試圖問鼎真神之位,他明知兇險也遠赴於此。

這便是劍樓門人的風采。

從上到下,所有出自劍樓的門人和長老,沒一個是貪生怕死之輩,他們知道應該在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情。

劉君宏,王策,廣禾,雖是不朽境卻遠遜蔣冉,來了也是白搭。

不朽境巔峰的蔣冉負劍而來,賭的是外域異神和第五界至強的佈局,還沒有能夠完善。

他賭的只是一線可能。

“或許,真有希望扭轉局面。”

龐堅心湖激盪。

蔣冉的到來,劍光天門的矗立,一道道劍光墜落對邪修的威懾,讓他看到了一些可能。

“蔣兄風采不減當年,真真令青河欣慰。”

白骨聖人呂青河灑然一笑。

他從碎地的東北方向,迎著蔣冉沖天而起,道:“我想了很久,也算計了很久,還是沒想到你會是第一個踏足碎地者。”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蔣兄大義!”

“嘎吱!嘎吱!”

他一動,那座鎮守碎地北方虛空的白骨門,便伴隨著異響緩緩移動。

白骨門動,白骨門後方那座古老邪惡的白骨城池,竟然也被一併牽動。

“老狗賊!沒想到你竟然敢降臨鴻都碎地!”

血獄宗的那個臉上胭脂極重的婦人,從碎地西方飄然而出。

她兩手拉扯,那片名為“血獄”的渾濁血海,又從分裂狀態復原,並被她緩緩扯到了身前:“我血獄宗三千門人弟子,就是被你領著陸笑林、蔡鑫、施冰雲,帶著劍樓弟子屠盡!”

“血獄宗,和你蔣冉的仇恨,不共戴天!”

“轟隆!”

如一團血球,她肥碩軀體墜落那片渾濁血海,濺起朵朵浪花。

“謝童?”蔣冉眉頭一皺,認真回憶了一下,才道:“我殺你師父時,只記得你遠遠看了一眼,便從戰場逃離。”

“用了七百年時光,你也修到了不朽境,現在這是不打算逃了?”

嗤笑一聲,蔣冉道:“你那師父,當年如現在你的一般,也有不朽境中期修為。他還能擋我兩三劍,不知道你能擋我幾劍。”

劍光天門悄然凝鍊,化為一道光劍落向那片渾濁血海。

以無數碎小的晶瑩劍光,集結而成的光劍,內中蘊藏數百種劍道真諦,可謂包羅永珍,是劍樓眾多強大劍訣的濃縮。

“譁!嘩嘩!”

劍光墜入血魂,晶瑩的劍光在這片渾濁血海,精準地尋到了藏隱的謝童,將這位當代血獄宗宗主,斬的嗚嚎慘叫。

“你連我一劍都接不了,還不如你那死去的師父,又能為血獄宗做些什麼?”

蔣冉劍力爆發。

萬千晶瑩劍光,在那片名為“血獄”的渾濁血海陡然明耀,令“血獄”瞬間千瘡百孔,如幕布多了無數窟窿。

血獄宗的謝童,還有幾十個隱沒在內的血獄宗門人,全部隨著破破爛爛的“血獄”墜地。

蔣冉失望地搖了搖頭,隨手一個抓扯,將漫天晶瑩劍光盡收掌心,朝著背後一拋,再次化作那座恢弘的劍光天門。

“蔣冉,還是蔣冉。”

白骨聖人呂青河拱拱手,假模假樣地恭維了兩句,也不管那謝童的死活,道:“當初,我敗於你手時,是不朽境後期。”

“現在話,我稍稍往前邁了一步,已達巔峰之境。”

“你對謝童出劍,那是以大欺小。對我出劍,才叫勢均力敵,才叫棋逢敵手。”

“去!”

呂青河以拜祭姿勢,朝著蔣冉合掌彎腰。

那扇移到他身後的白骨門,連帶白骨門後方的白骨城,在他呈現拜祭姿態時,一同撞向蔣冉頭頂的劍光天門。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