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往馬車板壁上一靠,四肢放鬆下來。

吳昭見了,靠了上來,兩手按在袁熙太陽穴上,輕輕揉壓了起來。

袁熙感覺吳昭的柔軟在自己肩膀上抖動,不由有些心猿意馬,連忙定下心神,說道:“在北新城的時候時動手,回到鄴城便成了動嘴皮子了。”

吳昭笑道:“戰場打仗,站前用謀,動嘴也是打仗。”

袁熙神了個懶腰:“這打仗次數,也太多了點,真不如在幽州種田的日子。”

吳昭嘆道:“可是不打仗,也不能安心種田啊。”

袁熙深有感觸:“這倒是,只會屯糧,別人便會屯兵,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到最後,還是戰場上說了算。”

吳昭輕聲道:“我相信公子,比其他人更有資格結束亂世。”

“亂世之後呢?”袁熙突然反問道:“再出現一個漢靈帝怎麼辦?”

吳昭怔了怔,“那……”

袁熙嘆道:“生孩子就像開盲盒,誰也不知道父親死後,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皇帝也是如此。”

吳昭好奇道:“什麼是盲盒?”

袁熙方才醒悟,解釋道:“類似於…..”

“賭博?”

“你永遠不知道碗下面的骰子,是一點還是六點。”

吳昭噗嗤一笑:“你這麼一說,我倒能理解了。”

“如你所說,君就是君,臣就是臣,運氣不好遇到昏君,天下受其害。”

袁熙搖搖頭:“哪有萬世王朝,連漢武帝都說過代漢者當塗高,顯然他比後世子孫看得明白。”

吳昭聽了笑道:“就是這句讖語,讓三公子處心積慮要對付伱呢。”

袁熙想嘆道:“這鄴城真是壓抑,還是北新城的人親切,我有點想回去了。”

我也是。

吳昭心想。

因為那是我們相遇的地方。

她有些羨慕甄宓,將來能光明正大地和與袁熙站在一起,而自己只能躲在暗處。

不過現在這樣就挺好,真要恢復身份,衛家會把自己帶回去吧。

吳昭不想這樣,親近的人都死去了,在乎自己的,可能世上就只有袁熙一個人了。

將來不管他有多少姬妾,有多少人喜歡他,自己都不在乎。

自己只要在他身邊就夠了。

兩人回到了袁府,卻見府門內外,不時有官吏衛兵進進出出,顯然是有什麼事情發生。

袁熙帶著吳昭進了府,卻見袁紹正帶著幾位謀士匆匆往外走。

袁紹見到袁熙,臉上露出一絲奇異的神色,說道:“顯弈,又讓你說中了。”

“司隸發生大蝗災,來勢甚快,已經進入冀州和兗州。”

“我前些日子,已經催各郡縣提早收割秋糧,有些地方士族陽奉陰違,到頭來吃虧的是他們。”

“不過這次,你又立功了,有空我要見見你背後那位異人。”

“你現在跟我走。”

袁熙一聽,跟吳昭交代幾句,便跟著袁紹袁尚出門去了。

袁尚跟在袁紹背後,咬牙切齒,袁熙背後還真的有高人!

袁熙裝作沒看到,自己這三弟鑽牛角尖,自己又暫時奈何不了他,就當被狗瞪了。

袁紹帶著袁熙袁尚,召集各方官員謀士,同時安排兵士傳令,去冀州各地報急,著令立刻搶收麥子。

幾天之內,蝗災就席捲了冀州兗州全境,並衝入了青州和徐州,所到之處,寸早不生,莊稼顆粒無收。

袁熙整理著各地傳來的災報,心下有些不是滋味,蝗災果然發生了,這下子只怕有很多人流離失所,艱難過冬了。

至於什麼不提前告知天下蝗災啥的,這種無聊的負罪感他是沒有的。

他不欠天下的,他只能做當前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算算這樣的話,呂布張邈應該會起事了,徐州能少死十數萬百姓,已經是袁熙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他將竹筒分類整理好,請教了在旁的田豐幾個問題,隨即坐了下來,拿出毛筆,開始在上面記錄蝗災的應對事宜。

袁紹發動救災,固然是為了防止冀州不穩,也是為了收買民心,畢竟糧食收不上來,後面會產生很多大麻煩。

袁熙提筆一條條寫著各方錢糧統籌事務,感覺越發熟練了。

這幾天裡,他跟著袁紹的謀士掾屬處理蝗災事宜,學到了很多北新城接觸不到的東西。

官僚系統的運作,上下各方如何執行,各個官職的作用,謀士的建言獻策,如何分辨是否可以採納,這都是袁熙之前未曾學過的。

眼下他已經知曉了郡縣的運作規則,將來即使是成為一地之主,也能夠勉強勝任了。

袁熙明白,這是袁紹在有意培養自己了。

這是袁熙自己努力爭取來的。

雖然被袁尚下藥坑了一次,袁紹可能對袁熙的失敗有些失望,但袁熙其他方面,已經打動了袁紹。

北新城三年和徐州之行,證明了他有戰陣指揮之能。

預測鄴城之亂和蝗災等事,表明他有謀士的計策決斷。

袁熙估計,在袁紹心中,現在對自己的評價,應該還不如袁譚袁尚,但已經是開始受到重視,用心培養了自己了。

估計現在袁尚,越發記恨自己了吧。

果然,當袁熙回到府邸時,袁紹命人來找他去書房一趟。

袁熙路上遇到了劉氏和袁尚,袁熙恭恭敬敬行禮,袁尚母子也笑著回禮。

袁熙低頭時,分明聽到劉氏咬牙切齒的微弱聲音傳來。

他躬身送走袁尚母子,心下頭痛,這母子倆貌似還不死心啊。

他有種預感,和甄宓的婚事,劉夫人肯定會橫加阻攔。

這才是袁熙最頭痛的地方,袁尚再針對自己,自己都能做出些許反擊,不至於束手無策。

但劉夫人不行。

她是自己名義上的母親,在以孝治天下的這個時代,其意願是絕對不可以違拗的。

尤其是甄家的婚事,假如劉氏撕破臉鐵了心不讓袁熙娶甄宓,袁熙還真想不出什麼應對的辦法。

雖然袁熙承認自己饞甄宓身子,但對他有同樣誘惑力的,是甄家的財產。

那是將未來的幽州,改造成富饒糧倉的起家憑藉,他絕對不會讓給別人。

同樣,如果袁尚掌握了甄家,便能多出上萬兵馬。

這點兩兄弟都明白,所以不到最後,誰也不會放棄。

袁熙有些煩躁,媽的,要真是那樣,乾脆將劉夫人暗殺掉算了?

最簡單粗暴的辦法,往往是有效的,但是後患也大,萬一被人追查到,袁熙將會失去一切,包括幽州,包括甄家。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走這條路。

袁熙越發頭痛,娶妻是繞不過父母之命的!

不止是婚事,還有地盤。

他把幽州建得再好,只要袁紹一句話,便能收回幽州,父親之命,他毫無反抗能力。

這也是他為什麼想著儘快脫離袁家過繼的緣故。

要是他過繼到袁基那一支,雖然會少了袁紹很多支援,但父子之情畢竟還在。

而帶來的最大好處是,袁基一家都死光光了,過繼之後,他就成了袁基那一支的家主,作什麼事情都無人掣肘了!

到時候,他和袁紹間,就是家主對家主了。

到時真要撕破臉,劉夫人殺了也就殺了,即使暴露了,也不用背上不孝的名聲。

就像現在袁紹對袁術一樣,家族內部矛盾而已。

所以袁熙現在即使有很多底牌,都不能亮出來,免得為別人做了嫁衣。

只有等過繼後,真正得到幽州,他才能底牌齊出,在最短的時間內提升自己的實力。

袁熙走到袁紹書房門前,敲了敲門,裡面咳嗽了一聲,傳來袁紹的聲音:“進來吧。”

袁熙開啟門,見袁紹已經跪坐在榻上,便進去關了門,躬身行禮道:“見過阿父。”

袁紹點點頭:“坐。”

袁熙聽了,脫下足履,便要就地跪坐,袁紹出聲:“上榻。”

袁熙有些驚訝,但還是依言上榻,和袁紹相對跪坐。

袁紹沉默了一會,嘆道:“你這三年,做了不少事情,我竟不知如何說起。”

“你可知有些事情,可是大逆不道,我可以將你殺死!”

袁熙心中一突,表情卻是絲毫不動,“真若如此,孩兒也當引頸受戮。”

袁紹被氣笑了:“我袁本初,怎麼生了你這個無賴的兒子,和那曹孟德年輕時一樣!”

袁熙輕聲道:“好教阿父得知,我所作所為,皆為了袁家。”

袁紹冷哼一聲,“即使你收留麴義?”

袁熙心道袁紹果然都知道了,說道:“父親應該明白,麴義和鄴城之亂,並無關係。”

袁紹點頭道:“我當然明白,但是並涼武將尾大不掉,就像那呂布,雖然投靠了我,但是還是時常劫掠冀州百姓,影響我袁家名聲,所以他再能打,也不能留。”

“麴義的先登死士,只聽他號令,將來誰能製得住他?”

“與其你們動手,不如我先做了。”

袁熙沉默,緩緩道:“這不公平。”

“天下哪有公平之事?”袁紹喝道:“芥蘚之疾,若不根除,只會成為心腹之患!”

“就像那曹孟德,收數萬青州兵,看似風光,實則無法徹底壓制,所以每戰屠城,只為安撫他們。”

“假以時日,必成大患。”

袁熙心想袁紹這倒是看得很準。

但是父親,你沒有堅持到那一天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