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枚手掌的落下,讓顧慎渾身汗毛炸起。

他下意識就要回身反擊。

真理之尺的銀芒已經閃爍而起,可當他回頭,看到那人的面孔之時,所有的醞釀全都消散,化為了不解——

一個戴著頭盔的高大男人,神情堅決,對自己搖了搖頭。

胡大年?

顧慎萬萬沒有想到……這傢伙竟然還活著。

他很確信,在鳶丹街門口倒下的摩托車,就是胡大年的載具,不過仔細想來……那具乾枯的骸骨,並不附和胡大年高大強壯的體貌特徵,那人的骨架相對瘦小,當時自己下意識認為,死者就是胡大年本人。

胡大年還活著!

這應該是目前唯一的好訊息了。

“不可。”

胡大年用自己的眼神,傳遞出了這道意志。

於是兩人緩慢地後退,直至退出了廠房區域,來到了不遠處殘破傾塌的一面石壁旁。

胡大年蹲在霧氣中,壓低聲音,“你小子瘋了?怎麼跑這來了?”

“……”

顧慎覺得自己又一次被搶了臺詞。

看到顧慎無奈的眼神,胡大年立即明白了什麼,他皺眉道:“時厲跟這起封印物的案子有關?”

“是的……更準確的說,是長久基金會。”

顧慎意味深長道:“這一切都是長久基金會的謀劃……雖然我不清楚他們究竟要做什麼。但這場大霧如果投放在其他地方,殺傷力可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聽起來很瘋狂,但事實可能就是……如今這場鳶丹街的大霧,可不過是這幫瘋子們的一場實驗。

蔓延一整條街區的大霧,持續浸入時間足夠,連超凡者都能殺死!

“那具乾屍是誰?”顧慎皺眉問道。

“一個……不知道姓名的人。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瀕臨死亡,就倒在鳶丹街的入口。”胡大年眼神黯然,神情有些複雜,“這場大霧瀰漫了鳶丹街,以及附近的部分割槽域,少量的吸食者,症狀還算輕微,只是沾染了封印物的精神烙印,解夢之後就可以恢復正常……那個可憐人,應該是誤入了大霧所在的核心街區,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口,於是硬生生地被大霧耗盡了精神,榨乾了血肉。”

顧慎聽完之後緩緩垂首。

最終找到鳶丹街出口的時候,已經無法挽救……這是何等絕望的一件事。

“剛剛,為什麼不讓我進去?”

顧慎又道:“我已經確認了封印物的存在……那就在那幾座廢棄廠房之中。”

胡大年眼神複雜望著顧慎。

沒記錯的話,顧慎的任務是追蹤時厲,那麼他應該是剛剛才進入這條街區的,最多不過二十分鐘,就查到了廠房?

這的確是個天才。

他輕輕嘆了口氣,伸出了自己的一隻手,“我也確認了封印物的所在之處,精準到了具體的廠房……付出的代價是,一下午的時間,以及這個。”

胡大年摘下左手的手套,肉眼可見,那枚手掌的肌膚紋理生出了老人斑,以及層層褶皺,像是蒼老了二十年。

“這……?”

顧慎瞳孔收縮,不敢置信。

“這場蔓延鳶丹街的大霧,能夠讓置身之人,徹底地迷失方向,即便是超凡者也不例外,想要走出霧氣範圍,只能憑藉運氣。”

“根據我的推斷,這些霧氣如果全部釋放,應該可以瀰漫半座老城區……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絕大部分的霧氣被壓制在那間廠房中,也就是說,封印物的所在之地,就是最危險的地方。”胡大年低垂雙眼,有些嘲諷地笑道:“我原先的想法和你一樣,既然無法離開鳶丹街,那就破壞封印物,停止這場汙染……但僅僅是觸碰了那麵廠房的內壁,我的手,就變成了這樣。”

肌膚衰老。

血肉枯死。

這些傷,並非不可醫治……但可以確定的是,即便用最好的手段去醫治,胡大年的左手,也衰老了至少“二十年”時間的壽命。

“我已經確認過了,這條街區沒有其他人。長久基金會的瘋子雖然不要命,但也不會留在這裡白白被霧氣消耗,放置封印物的廠房,也根本不需要有人看管……因為根本就沒有人能進入其中。”胡大年捂住嘴唇,壓住自己的咳嗽聲音,殘喘道:“這絕不是所謂的C級封印物……廠房內的超凡異常,至少是A級,我們兩個人都無法應對的。”

顧慎沉默片刻,道:“但時厲進入了廠房……說明長久基金會有獨特的辦法。”

“你……不會想當救世主,大英雄吧?”胡大年臉上浮現無奈,他無聲地笑了笑,伸出自己的左手,道:“長久基金會能進,你能進麼?看看我的手……這就是誤以為自己是主角的下場。”

“我如果再觀察仔細一點,就不會犯下這種錯誤了。”

胡大年舉起的那隻手在不停的顫抖,但他的聲音卻異常穩定。

“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再等一等,等時厲從廠房內現身,我們只需要跟住他,就可以離開‘鳶丹街’……至於這場狗屁大霧,就讓裁決所的裁決官們來解決吧。”

胡大年咧了咧嘴,齜聲道:“小老弟,聽我一句勸,沒有深海九層的實力,就別蹚這趟渾水了。”

是的。

胡大年說得很對。

這的確是最好的方法……如果這一切,真的如規劃中那麼順利,那麼顧慎也不介意這麼行事。

他靜靜蹲在石壁之後,忽然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如果,時厲走出廠房,我們跟丟了呢?”

胡大年怔了怔。

“那就……一點一點地去磨。”他沉聲道:“我們的精神力比正常人要強大很多,在這場霧氣中能堅持的時間也更長。”

“你在鳶丹街霧氣中兜轉了一整個下午,這個街區並不大,但你還是沒有找到方向……按理來說,就算是觸碰石壁,一點一點去試,一步一步去挪,也應該找到出口了才對。”

顧慎低聲笑了,他緩緩道:“為什麼那個老城區的可憐人,在最後死掉的時候,才找到了出口……你覺得,這會是巧合麼?這條街是運氣好就能出去,亦或是說……只有死人,才能離開?”

聽到這,胡大年覺得毛骨悚然。

“既然你一整個下午,都在鳶丹街尋找出口,那麼在剛剛……你看到時厲的身影了麼?”顧慎低垂雙眼,再一次問道:“這場大霧中,無論是超凡能力,還是肉眼視力,都被壓制到了五米以下。我們根本看不到時厲,更不用說跟蹤……說得再難聽,悲觀一點,你能確定,時厲現在還在那間廠房麼?”

“你的意思是……”

胡大年的聲音有些顫抖。

“這片大霧,有特殊的屏障,將人與眼前的某些景觀隔絕開來……類似於障眼法。所以我們在這裡兜兜轉轉,因為我們和那具骸骨一樣,都是沒有掌握竅門的人,在這條鳶丹街……就是所謂的將死之人。”

顧慎平靜道:“但時厲不一樣,我猜測長久基金會多半有一門專門應對霧氣的呼吸法,可以讓人來去自如,不會受到霧氣干擾。”

胡大年簸坐在地,有些絕望。

他這才意識到……想要跟蹤時厲,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很有可能,對方已經走了。

自己還在這乾等著。

“那……該怎麼辦?”

事到如今,他已經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不知為何,胡大年把目光投向了顧慎……記得酒吧初見之時,這個稚嫩少年連側寫這種基礎能力帶來的影響都不清楚。

明顯是個初入超凡世界的雛兒。

現在,才過去多久?

在鳶丹街這場霧氣中……他的分析,比自己要更冷靜,更客觀。

或許,顧慎會有解決的辦法?

作為一個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油子,胡大年信奉的信條是危急關頭,永遠要依靠自己的雙手,不要期盼其他人為自己帶來幸運……

他為自己剛剛下意識的發聲,感到慚愧。

“我有辦法。”

顧慎垂眸思考了很久,一字一句道:“其實辦法很簡單,但機會只有一次……而且必須要你傾力配合。”

“……說。”

胡大年打起精神,連忙坐起身子。

“這一切的前提,是基於時厲還未離開鳶丹街,並且位於封印物廠房內……”顧慎緩緩道:“目前可以確定的資訊是,時厲並不知道鳶丹街還有其他駐足者。所以,他既不知道你的存在,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當然,我們也不知道,他來到鳶丹街,究竟是要做什麼。”

“如果讓他順利地完成任務,就這麼離開……那麼當他下一次回來,至少要等到一天之後。”

說到這,胡大年有些恍然,他大概明白顧慎的意思了。

“你是想……主動暴露?”

“沒錯。”顧慎平靜點頭,道:“但……暴露的,只有你我中的一個。另外一個,發動突襲。”

“突襲?”

胡大年目瞪口呆,這個方法的確簡單……但風險太大了。

“長久基金會的那幫瘋子,可都是不要命的!”

“時厲在誠心會的記錄中,是深海四層,但大機率是謊報,真實實力可能在五層到六層……正面對決,我肯定不是他對方,即便發動突襲,也沒什麼勝算。”胡大年咬牙道:“……這個方法太莽撞了。或許再等一等,上面安排了高階超凡者來破局,我們就能成功得救。”

“如果……在來人之前,廠房內的霧氣擴散了呢?你也知道,長久基金會都是瘋子,他們敢在老城區投放封印物,就必定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打算。”顧慎淡淡道:“你想要留在這裡等上面的搭救麼?我也很想被拯救……但我不想成為街頭的那具屍體,更不想把命運交付到其他人的手上。”

胡大年怔怔看著少年。

他徹底沉默了。

“如果你想活著,也願意相信我,就讓我來發動最後的突襲,我有把握結束這一切。”顧慎輕聲道:“我不想當救世主,也不想當大英雄……我只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