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亦行縮著頭,嘆著氣走進潘喬木的辦公室。

這是什麼好運氣,議論老闆的私生活被活捉以後,還要來請求老闆的工作支援。

潘喬木正對著電腦翻資料,淡淡地掃了眼周亦行,示意她說事。

於是周亦行硬著頭皮說:“喬木哥,專案要拍一組西關小姐的宣傳海報,希望您能配合出鏡,扮演下‘東山少爺’。”

潘喬木直接問:“長樂坊這麼窮了嗎,連請個模特的錢都掏不出來?”

周亦行尷尬地說:“我們能請得起的模特,沒您長得好。”

潘喬木早就聽慣了別人誇自己外貌,無動於衷。但專案自己的事,開口求到他身上,他不能不配合。畢竟他吃的是人脈飯。

他很煩地把視線收回電腦螢幕上:“要花多久時間?”

周亦行說:“半天就行。”

潘喬木翻了翻自己的日程:“我只給你一個小時。時間到,不管你的拍攝是否結束,我都會離開,你能接受嗎?”

周亦行感激涕零:“喬木哥,知道您最好了,謝謝配合工作,我保證不耽誤時間。”

潘喬木“嗯”了聲,心不在焉道:“你列一份需要我配合準備的清單,發我郵箱。”

周亦行答應,並用幾句話簡述事情的來龍去脈:“主要為了配合我們自有網紅陳家嫻……”

說完後,她發現潘喬木停下滑鼠,從電腦上轉移了視線,看著她。

“不去。”潘喬木冷淡地說。

啊?

周亦行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喬木哥,可是……”

潘喬木打斷了她:“沒空。我忙。”

說完,他靠在椅背上,開始打商務電話,顯然是送客。

周亦行莫名其妙地走出潘喬木辦公室。

韓方小聲說:“你看,我就說吧。他陰晴不定,就跟失戀了似的。”

周亦行深以為然,重重點頭。

……

拍攝當天,陳家嫻坐在攝影棚裡,看著潘喬木滿臉冷漠地走進來,身後跟著滿臉諂媚的周亦行。

攝影師問周亦行:“需要雙方互動嗎?”

潘喬木看了陳家嫻一眼,轉過頭拒絕:“不可以。”

周亦行立刻告訴攝影師:“不需要,您先給這位老闆拍,他很忙的,請您多費心了。”

陳家嫻坐在旁邊。她看了一會,抱著電腦加班。

盯拍攝的間隙,周亦行跑過來檢查陳家嫻的妝容,她注意到陳家嫻正在做的事:“商業計劃書?”

陳家嫻反手扣上電腦,周亦行瞪著她:“你又要發什麼癲?你究竟能不能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陳家嫻難堪地沉默片刻,她又開啟電腦:“我想幫打銅匠人孫伯開一家專賣手打銅的店。”

周亦行幾乎被她逗笑了:“等等,開一家店,而不是全國連鎖店?卓秀做過這麼小的生意嗎?這麼家手工小店,能賺幾個錢,你開口就要長樂坊租給你一個門店?這就是你所謂的原住民經濟,落在實地,就是開一家店?!你覺得卓秀會租給你嗎?”

她把“一家”兩個字重讀。

陳家嫻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她才說:“總要一步一步來。”

周亦行很尖銳地說:“你至少要學點商業思維和模型吧,不然你靠什麼寫商業計劃書,靠一腔熱血嗎?”

陳家嫻漲紅了臉。

周亦行冷笑著捅了捅她,轉身離開。

……

潘喬木很快就拍完了。

拍完那一刻,他毫不留戀地大步走開,沒有向陳家嫻投來半點目光。

於是陳家嫻追著他跑了出去,上氣不接下氣地拽住他的西裝後襟:“……等等。”

潘喬木站定,回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他的臉上沒什麼情緒。

陳家嫻語速很快地說:“可以給我五分鐘嗎?”

潘喬木穩操勝券地挑了挑眉。

他看了看錶:“你解釋吧。”

陳家嫻手裡抓著平板電腦。站在來來往往的人潮中,她動作很快地播出PPT,把那天對關晞的一套東西,對著潘喬木又講了一遍。

潘喬木的目光落在PPT首頁上:

城市權利

是一種按照我們的願望改造城市

同時也改造我們自己的權利

潘喬木難以置信地問:“你找我,是為了向我做提案?”

陳家嫻直視他淺色的眼睛,點了點頭:“我知道有幾間商鋪,目前還沒招到商家。要怎樣的條件,才可以和你談免租?”

潘喬木沉默了好幾秒鐘,伸手按了按太陽穴,才緩聲問:“你憑什麼覺得,我還會幫你。”

陳家嫻垂眼,從平板電腦裡找出商業計劃書,指給潘喬木看:“這是手打銅的營收回報模型。”

潘喬木看都沒看。

他說:“我早就說過,這麼點盈利,卓秀瞧不上,也不在乎。西關是多核心的地段?你有沒有想過,手打銅要達到怎樣的盈利水平,才配得上這個地段,又要達到怎樣的盈利水平,才有資本和我談免租?你能不能專業些?”

陳家嫻卻反問:“你不是憤怒嗎?”

……

潘喬木看了陳家嫻一眼。但他極少表露情緒。

陳家嫻猜不透他心中所想,於是她語速很快地重複:“你說你憤怒。”

潘喬木後退兩步:“那天是我喝多了。我不憤怒。再說,我是不是憤怒,幹你屁……”

陳家嫻上前兩步,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啪。

潘喬木被打懵了。

“現在,你憤怒了嗎。”她抬起一雙明亮的眼,她的眼中有火在灼燒。

憤怒。

憤怒?

潘喬木的心尖銳地刺痛起來。

這個女人怎麼能狠心?

她怎麼能這麼壞?!

在席捲全身的顫抖與憤怒下,他終於做出今生最不紳士、最不理性、最沒有風度的舉動——

他反手扇了陳家嫻一巴掌。

而陳家嫻沒有躲。

一聲脆響。

潘喬木舉著手,傻了。

她不躲的嗎?

陳家嫻很平靜地捂住臉,視線沉靜地看著潘喬木:“我很憤怒。”

潘喬木怔怔地看著她,他聽見她執著地問:“所以,你憤怒嗎?”

瘋子!

潘喬木終於吼出聲:“你他媽能不能清醒些?”

他轉身就要走,可陳家嫻力氣很大,她撲上來,用雙手把他按在牆上。

潘喬木的後背重重撞上牆,但他感覺不到痛。

“捫心自問,潘喬木。”陳家嫻說,“你真的不覺得畸形嗎,你就沒有一絲一毫不甘嗎。你真的認同那一切嗎。”她的憤怒如此清晰地呈現在眼中,如同引誘的魔力,又如同魔鬼的深淵,“難道你不想試試別的辦法?那些骯髒的資本,那些人情的算計,把人變成棋子和炮灰的一切——你不想一拳砸在他們鼻子上嗎?”

潘喬木引以為傲的自控力終於徹底宕機,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曾經設想過一千一萬種和陳家嫻再相遇的時刻,設想過她說什麼,而他要說什麼。

他是給了她怎樣的幻覺,讓她以為自己可以肆意玩弄他的心?

他的耐心已經告罄,他的忍耐也到了盡頭,他不需要為小小的吸引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他要拒絕她。

可陳家嫻的眼睛,這雙狠心的眼睛——竟然一絲一毫都未曾放在情愛上面。

他輾轉反側的一切,就像一場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