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咕嚕嚕!

偌大的銅鼎裡,上等的粳米米粒顆顆分明,隨著翻滾的湯水飄舞著。

切得碎碎的牛肉粒,與米粒混合在一起。

熱氣蒸騰,香氣彌散。

小太監拿著大大的木勺攪拌著,見火候差不多,便撒了一大把翠綠水嫩的蔥花。

獨屬於香蔥的味道,再次爆炸開來,那味道,堪稱霸道。

不只是農家小院裡滿都是牛肉粥的味道,就是附近的鄰居,乃至隔出幾條街,都能聞到。

“好香啊!”

“嘶!這是什麼味道?牛肉?肉糜?”

“香!真香!一定是哪個世家大族家裡的庖廚在做膳食。”

“到底是世家啊,底蘊就是深厚。”

“是啊是啊,就連聖駕所在的驛站,都沒有如此霸道的香味兒呢。”

四周的人聞到香味兒,全都探頭探腦。

他們不敢跑到小院外面直接偷窺,只能閃閃躲躲、議論紛紛。

不過這些人,誤會了,以為沈嫿一行人是什麼世家望族。

所謂世家,蔓延數百年。

他們壟斷了絕大多數的社會資源。

藏書,匠人,還有食譜。

每個世家都有獨屬於自家家族的珍藏,有些珍饈佳餚,就是皇家都沒有。

雖然這些年,世家式微,已經沒有了早些年“王謝”的尊榮,卻依然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世人,包括皇族,都本能地傾慕世家。

就是大盛朝的開國皇帝,最初也是給自己炮製了一個“吳興沈氏”的身份。

事實上,皇家沈氏的這個“沈”,跟人家世家沈氏根本就是八竿子都打不著。

只是同姓罷了。

但,高皇帝為了凸顯自家的尊貴,硬是來了個“認祖歸宗”。

吳興沈氏呢,“家族”裡若是能夠出個皇族,也是有利無害的好事兒。

他們便默許了。

連皇帝都如此,就能看出世家的地位與影響。

碰到比皇家都好的存在,世人就會本能地想到世家。

就是元安帝自己,坐在臨時佈置的寢室裡,吃著略顯簡陋的餐食,都忍不住嘆息:

“唉,朕堂堂九五之尊,竟也淪落到粗茶淡飯的地步。”

說是粗茶淡飯,其實還是誇張了。

元安帝再是逃難,也是皇帝。

沈嫿暗中動了許多手腳,可元安帝隨行的人多啊。

後頭的貨車車廂裡,也是堆滿了不少物資。

糧食、肉蛋等,還是不缺的。

隨行的御廚,也是元安帝用慣了的。

但,驛站到底不如宮裡,灶臺、鍋鏟等都不順手。

且,為了精簡人員,只帶了得寵的幾個,類似打雜、跑腿的小太監,全都被丟在了宮裡。

御廚都不知道自己多少年沒有淘過米、洗過菜、燒過火了。

術業有專攻,御膳房的分工更是非常細。

只燒火這一項,就有非常擅長的小太監。

而御廚呢,只會看火候,燒火什麼的,還真不行。

最簡單的燒米飯,他都有些燒焦了。

鍋底全都是硬硬的鍋巴。

如果是尋常百姓人家,還會用鍋巴做美食,泡上肉湯,那就是鮮香可口、又脆又糯的鍋巴湯。

可吃飯的是皇帝啊,燒米飯燒出了鍋巴,那就是廚藝不到家,是大不敬。

“狗奴才,連你也敢輕慢朕?”

鍋巴什麼的,肯定不會送到御前,只會把最軟最可口的米飯心兒挖出來給元安帝享用。

但,即便是米飯最裡面的那一團,似乎也沾染了一絲絲的糊味兒。

元安帝一路逃命,還丟了最重要的寶物。

他又是疲累又是憋屈又是恐懼又是沮喪,整個人都處於崩潰的邊緣。

一碗隱隱帶著糊味兒的粳米飯,彷彿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元安帝直接摔了筷子,紅著眼睛,衝著高忠良喊道:“拖出去,斬了!”

高忠良低著頭,原本想要勸說一二,卻還是忍住了。

他太瞭解皇帝了,知道皇帝需要洩憤。

雖然那位御廚的廚藝著實了得,人也忠心,但……一個奴婢,殺就殺了!

若是能因此讓陛下發洩出胸中的鬱氣,也算沒有白死一場。

“饒命!饒命啊!”

“陛下贖罪,奴婢冤枉啊。”

有些白胖的御廚,做夢都沒有想到,他伺候了皇帝十幾年,自以為最受寵信。

沒想到,卻因為一碗米飯,而丟了性命。

兩個侍衛壓著御廚,一路將他推出了驛站。

說實話,兩人都有些不忍心。

若是以前在宮裡,“大不敬”確實是死罪。

可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逃難啊!

阿史那雄的狼兵就在後面,這般情況下,能夠有個地方安寢,有口熱乎的飯,就已經很不錯了。

就像他們這些千牛衛,到現在還餓著肚子呢。

別說一口帶著糊味兒的米飯了,就連口涼水都沒得喝!

陛下卻還——

“還當這是在皇宮?”

“到底是皇帝,不說體恤民間疾苦了,就連身邊的侍衛,也不曾善待。”

兩個侍衛還想到了白天,出城門的時候,明明是外戚、權貴們胡鬧,皇帝卻叱罵他們這些侍衛。

那個時候,侍衛們的心裡就已經埋下了一根刺。

此時,看到這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御廚,兩人竟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算了,不殺你了,你趁夜逃走吧。”

“跑得遠遠的,不要讓宮裡的人瞧見也就是了。”

叛軍來了,皇帝連皇宮都不要,被嚇得落荒而逃。

在元安帝逃離京城的那一刻,他身為帝王的威信與尊嚴,就受到了非常大的損傷。

天子?

呵呵,狗屁,不一樣被阿史那狗賊嚇得如同喪家之犬?

軍中最是慕強,一向都是實力為尊。

而逃兵什麼的,最是可恥!

“……”胖胖的御廚愣住了,沒想到自己絕地還能逢生。

他趕忙跪下,砰砰砰給兩個侍衛磕了三個頭,就趕忙跑進了夜色裡。

“唉,他還能逃,我等兄弟呢?”

“廚子都沒了,誰來做飯?”

“想什麼呢?就算有人做飯,也輪不到我等!”

皇帝、寵妃,還有他們寵信的國舅等奸佞,都排在所有人前頭。

這狗皇帝,還真是讓人無法尊敬啊。

謀反,似乎也不是那麼的大逆不道、不可饒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