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自家郎君沒有制止,松山又是震驚又是好奇:“郎君,那她果真是……”

江聿風垂眸,顯然不願再多說:“不許再提。”

松山見此,自是十分順從地閉口不言,並乖乖退出房中。

江聿風閉了閉眼,嘆了口氣。

雲昭與阿嫵,此事只有他一人知道,也只能有他一人。

可他獨自將此事埋在心底,又何嘗不憋悶。

那時年少,少年人的愛意,總是熱烈而純粹。他是真的想娶她,想今後此生,便該是她。

卻不想等來她病逝的訊息,他悲痛欲絕,又忍不住帶著希望,去她口中的樂坊詢問,卻根本沒有此人。

彼時他後知後覺,阿嫵騙了他。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大約情……也是假的。

他在她眼中,大概是個十足的蠢貨。

江聿風一度懷疑自己是否當真如此不堪,不堪到這女子想方設法要逃離他,不願與他再有干係。

不過這一些情愛之傷,很快便被家門鉅變給沖淡了。

若非那日巧合,大概他也不會這麼快與她相見,亦不會這麼快確認……她從始至終,都不過是在玩弄他。

以至於重逢後,她都毫無曾欺騙自己的愧意。

哪怕那日……那日她流露出一點歉疚,江聿風都會動搖。

可高高在上的公主,又怎麼可能與他低頭?

江聿風自嘲一笑,想自己當真將她得罪狠了。今日看見她,也不知是偶然,還是她早已在那裡瞧了自己許久。

她表現得淡然,自己反而沒了底。

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到時總有法子。

過幾日就是朝廷為新進士舉辦的曲江宴,諸多權貴也會到場,甚至皇帝也可能親臨紫雲樓。

他也知若要謀一個官位,還要費許多功夫,便想著在曲江宴時,為自己謀奪一個前程。

他並不想將接近靖王的意圖表現得太過明顯了,若靖王主動來招攬他,他取信靖王也能更容易些。

因此,他最好在這之前,先憑自己謀一個官職。

江聿風並非是認為靖王有儲君之姿,而是為了父親。

永安侯的案子,當年有靖王於其中斡旋,最終皇帝念及舊日君臣情分,只處死了永安侯一人。到後來冤情洗脫,也是靖王一力主持。

但父親的死還是打擊過大,母親沒過多久也故去了,永安侯本就子嗣稀薄,如此一折騰,竟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

永安侯一案後,靖王聲名大顯,有了在京中立足的資本。

更是這一案,當時的貴妃與二皇子都被鬥倒。永安侯是蒙了冤,真正貪腐、擁兵自重的是貴妃族親,薛節度使。有永安侯冤案在前,民情激憤,貴妃一族受到嚴查,被徹底打壓出了京城。

江聿風便是疑心,靖王所知,是否比表面的更多。

薛氏失權與靖王得勢實在太過巧合,江聿風亦出身世家,深知權力傾軋中,絕不會有純白無辜的人。

只是一切疑問,大抵都只有在接近靖王后,才有機會取得答案了。

江聿風一面想著,一面將整理好的書冊放入箱奩。

進來傳話的松山見江聿風在收拾東西,不由愣了一下:“郎君打算搬出去嗎?”

江聿風“嗯”一聲:“我已叨擾何伯許久,這幾日來尋我的人還會有很多,難免擾了府中清靜。”

松山一想,確是此理,便也幫著收拾起來。

“郎君,何老說為了慶賀郎君取得探花,今晚便在府中設宴,還請了幾位交好的大臣來,要郎君務必到場。”

江聿風道一聲“知道了”,神色一貫的溫和平靜,看不出先前曾發怒的跡象。

松山偷偷覷著,心下不由奇怪。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郎君流露出不悅的情緒,是因那永慶公主而起……

她與郎君,究竟有怎樣的過往?

想起在前頭聽到的一些有關永慶公主的傳聞,松山本想與江聿風說一說,卻又想起他的警告。

暗自忖度一陣,松山還是決定不再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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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永慶公主府內燈火通明。

雲昭坐在書房案前,聽著府中幕僚你一言我一語,勸著雲昭參加這次的曲江大宴。

“殿下,臣聽聞此次進士中多有青年才俊,殿下該去拉攏一番。”

“殿下已多年不曾參與曲江宴,今年也該露露面了。”

“那些世家子弟背後勢力複雜,殿下可以看看諸多寒門學生。那探花郎江聿風,是永安侯之子,永安侯一脈早已沒落,這位身份最是乾淨,殿下可以招攬一二。”

雲昭本在走神,卻在聽到江聿風之名時,掀起眼皮看了說話人一眼。

有人反對:“江聿風早有投靠靖王之意,你讓殿下去招攬他,可不是與靖王搶人嗎?”

那幕僚以為公主看自己是認同自己的話,於是反駁道:“有意于靖王也無妨,殿下又不是不能與靖王一爭。”

“一派胡言!殿下如今豈能與諸皇子起爭端?依臣之見,殿下不妨借江聿風給靖王做個順水人情,與靖王府處理好關係,才是最要緊的。”

“老匹夫,哪有殿下主動去拉攏皇子的道理?就是要拉攏,睿王不比靖王好上百倍?”

“你!粗鄙不堪,見識粗陋!”

“奴顏婢膝!吃裡扒外!”

兩個人越吵越起勁,眼瞅著要動起手來,其餘幕僚趕緊勸架,書房內吵鬧不堪。

雲昭眉心一跳,不耐呵斥一聲:

“閉嘴。”

她聲音不大,卻成功讓書房重又安靜下來。幾人紛紛跪下請罪,乖巧地如鵪鶉一般。

“靖王……睿王……”雲昭緩聲,目中笑意淺淺,“本公主誰都不靠,明白嗎?”

“別再讓我聽到這樣的話。”

“滾。”

眾人紛紛應是,麻溜“滾”了出去。

雲昭脾氣不好,對這些幕僚倒是格外寬容。大概是腦子好用的人身子都不大好,萬一打壞了,可就是壞一個少一個了。

她閉著眼思索幕僚們的話,想她可是要給江聿風使絆子的,哪能給他公主府的美差?

至於投靠她的那些弟弟,更是做夢去吧。

屋內靜靜,燭影微搖。雲昭撐著頭,不免泛起些睏意。

不知幾時,她陷入睡夢中,恍惚回到青春少年時。

夢中的少女坐在鞦韆上,有少年在後頭推著鞦韆。

少女咯咯直笑,撒嬌似的:“慢一點!”

那少年卻恍若未聞,推鞦韆的力道越來越重。少女漸漸止了笑,死死拉住鞦韆,惶恐道:

“慢一點!”

“三郎!”

咚!

墜地感猛然襲來,雲昭倏地睜眼,心臟仍在猛跳。

原是她打著瞌睡,撐著頭的手漸漸無力,是以腦袋往桌上砸了一下。

她輕嘶一聲,揉了揉被敲紅的額間。

好一個江聿風!連在夢裡都要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