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葉芸正吃早飯,田小慧帶著兩個相好的年輕姑娘風風火火地闖進了院子。

“嫂子!毛樓大隊十月廟會開始了!聽說今年還來了戲班子,還有好多好玩的東西,你去不去!”

廟會?

在家確實有點無聊,葉芸扭頭看向秦錚,“去嗎?”

秦錚說:“想去咱就去。”

說著把手裡剝好皮的白雞蛋掰成兩半,一半遞到她手裡,一般放進了碗裡,拿勺子搗碎了才放到她跟前。

看,多體貼。

如果不是葉芸手裡已經有了一個還沒有吃完的雞蛋。

手裡的還沒吃完,又被塞半個。

秦錚看出她的抗議,笑著點了下頭她的鼻尖,語氣溫柔:“雞蛋有營養,吃了身體結實。”

好吧。

說起來去廟會,葉芸扭頭去尋找老四和老太太,她和秦錚不在家的話得讓他們多加小心。

然而,堂屋門口空蕩蕩的。

葉芸這才想起來,自打起來還沒有見過老四和老太太。

“奶鬧著要聽戲,老四一大早的就把她送過去了。”秦錚解釋道。

這樣啊。

秦錚摸了摸她的腦袋,“先吃飯,吃完帶你去,姑今天也去毛樓賣綠豆糕了。”

廟會上人多,一天的生意能頂鎮上好幾天,還能見到不少新顧客,到時候綠豆糕的名聲打出來,說不定會有不少人特意跑去鎮上買他們的綠豆糕。

秦香娥是這麼想的。

所以從昨晚她就開始忙活,做了比平時多幾倍的綠豆糕,一大早就趕去了毛樓。

她現在賣豆糕的交通工具也從二八大槓換成了三輪,主要是二八大槓不夠裝的,三輪車的車兜可以放更多的綠豆糕,二八大槓則是給老四騎。

怪不得。

昨天秦香娥一下子忙到了後半夜,葉芸半夜起來上茅房還看到她和老四在灶棚裡忙活。

一年一度的十月廟會,十里八村的人都恨不得往裡頭擠。

以前管得嚴,不允許投機倒把,人們想買東西都得去鎮上的供銷社。

後來制度放開了,去鄉鎮或者去縣城的人其實也很少,老實巴交了一輩子,他們大多更習慣於悶在山裡頭守著一畝三分地過日子,等著這一年一度的廟會給家裡置辦東西。

而廟會上的東西種類繁多,自然也就變成了一個物資交流的場所。

大人們多是置辦家裡的農具,鐵鍬、鎬、鐮刀及木工工具什麼的。

小孩子們則是湊熱鬧。

個別家裡條件不錯的,或者疼愛孩子的,會拿出個幾塊錢給小孩子添兩件過年的新衣裳。

……

人聲鼎沸,熙熙攘攘。

葉芸被秦錚寬厚的大掌緊緊牽著手,她跟在他身後,看他在前面開路,她則老老實實地跟在秦錚身後。

其實她趕過十月廟會。

那時候她還小,外公還在。

外公會牽著她的手,走過十幾裡的山路,到了熱熱鬧鬧的廟會,花兩分錢給她買一碗拌了辣椒麵的涼粉,看她大快朵頤被辣得哇哇叫,笑得眯起眼睛。

回去的時候她撒嬌耍賴不想走路,小老頭就把她放進背後的竹簍裡,讓她跟家裡新買的物件和她的新衣裳擠著,揹著她回家。

只可惜,新衣裳她還來不及穿便被劉美蘭給葉雪搶了去。

如今被秦錚牽著手,再次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彷彿回到了外公領著小小的她在廟會人群中穿梭的時候。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她以後會經歷這麼多的複雜事情。

“媳婦兒,你吃涼粉不?”

秦錚牽著她的手停在一處涼粉攤位跟前,低頭,笑眯眯的問她。

面前攤位的鍋爐里正炒著涼粉,澆上去的一層油和水發出滋滋響聲,切成小塊的涼粉倒進去,一會兒就散發出清香。

撒上辣椒麵,就由人端給了坐在後面棚子地下的客人們。

攤主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見秦錚和她駐足攤前,如多年前一樣笑呵呵的招呼道:“來一碗涼粉嗎?好吃著呢!”

秦錚道:“來一份。”

“好嘞!”

攤主立即應下,麻溜地切了一份涼粉倒進了鍋裡。

葉芸疑惑,“你不吃嗎?”

“我吃你剩下的就行。”秦錚回的自然,抬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你早晨吃了兩個雞蛋,又喝了一碗雞肉粥,這碗涼粉你肯定也吃不了,咱們倆要一碗就夠,趕廟會吃東西都是嚐個味道,後面還有一大堆好吃的在等著人,可別貪心吃了太多,後面的好東西都沒得嚐了。”

葉芸臉色一紅。

又不是她非要吃,明明是他硬塞給她的。

秦錚看出她的抗議,不禁失笑,“家裡的飯和外面的吃食哪能一樣?家裡的飯是給你補充營養的,必須吃,外面的等於零嘴,嚐嚐味道而已。”

說完他又體貼地跟老闆補充道:“老闆,少放點辣椒末。”

“好嘞!”

老闆應下,粗著嗓門在升騰的煙火氣中讓他們去後面坐。

做吃食的一般都會在攤位後面用大棉布搭個棚子,擺上幾張小桌子,幾個小馬紮,方便客人坐下用餐。

不乏有些攤子生意好的,坐的位置沒了,站著吃也願意。

田小慧她們也兌錢要了一碗涼粉,幾個小姑娘湊在一起分著吃。

一碗涼粉約莫有個十幾小塊,一人吃上五六塊,便見了底,剛好嚐了味道也不塞肚子。

“哥,嫂子,你們先吃著,我跟她們去別處轉轉去,下午咱們再一起回去。”田小慧見葉芸和秦錚還得坐一會兒,想帶著兩個小姐妹率先離開。

葉芸揮揮手讓她們去。

秦錚掃了眼她們三個小姑娘,多囑咐了一句:“看好自己的兜兒,遇到壞人就發瘋,砸攤子也好,打人也罷,我給你兜著,別把自己賠進去了,知道嗎?”

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擱一塊,最容易被人盯上。

要是被一些小毛賊或者小流氓盯上還好,田小慧還能打,要是遇上拍花子的可就危險了。

“知道了知道了,哪有那麼多壞人啊!”田小慧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領著小姐妹便興沖沖地闖進了熱鬧的人群中。

臨走前,葉芸還聽見那倆姐妹饒有興趣地跟她討論秦錚。

一個說:“小慧,那真是秦錚嗎?咋跟以前那麼不一樣了?”

一個跟著說:“是啊是啊,我記得他以前天天跟人打架,沒有一天臉上不掛彩的,那眼神可怕的讓人看一眼都做噩夢,感覺他都像個殺人犯,現在咋又高又壯的,還看起來一身正氣的啦?”

田小慧被誇的可高興了。

她自豪地仰起下巴,拍著胸脯哈哈一笑:“那是當然啦!你也不看看這是誰家大哥!我秦錚哥就是最強的男人!”

“呸,你可真不要臉。”

“就是……”

幾個小姑娘說著說著打鬧起來,歡笑著,你推我搡進了熱鬧的人群。

和田小慧分開也好,她們三個小姑娘精力充沛,看到個什麼新鮮玩意兒都快樂的起飛,葉芸一個孕婦跟在她們後面當累贅總歸不合適。

多年了,涼粉還是那個味道。

可葉芸吃了幾口便吃不下去了。

秦錚拿過碗,接過她手裡的筷子,三兩口把碗裡的涼粉全部扒拉進了嘴裡。

“走,媳婦兒,下一站。”

秦錚付了錢,牽起她繼續前行。

結果剛走沒兩步,他們就在前面遇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處賣鈴鐺紅繩的攤位前,二蛋子正調笑地攔著一個扎麻花辮的年輕姑娘,手裡捏著一條紅繩和幾個小鈴鐺,伸展著雙臂把姑娘家困在攤子前不讓姑娘走。

姑娘往左,他往左。

姑娘往右,他往右。

姑娘氣得臉紅,他卻笑嘻嘻地把紅繩和鈴鐺硬塞進人家姑娘手裡。

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氣得人家姑娘臉色騰一下比原先更紅了,還多了幾分咬牙切齒,抬手就要撓他的臉。

二蛋子竟然也沒躲,臉上唰一下就被撓出了三道紅印子。

這下連人家小姑娘都驚訝到了。

結果他還不生氣,笑嘻嘻地一把握住人家小姑娘的手腕,鍥而不捨地纏著人家,指著紅繩繼續說著什麼。

小姑娘被他氣的紅了眼眶。

沉默了兩秒,認命地低頭,拿起紅繩悶不吭聲地編了起來。

一邊編紅繩,一邊抹眼淚。

編兩下紅繩,就抹一下眼淚,看得人別提多心疼了。

葉芸不禁嘖了聲。

“好一個當街強迫姑娘的小流氓啊。”

“嗤……”

秦錚笑了。

葉芸朝他眨眨眼,指了指不遠處的二蛋子,問:“你知道他是這副德行嗎?”

“不知道。”

“那你?”

“好的媳婦兒。”

秦錚會意,提高聲音朝二蛋子的方向中氣十足地喊了聲:“張文順——”

不遠處,二蛋子臉色一僵。

葉芸眉梢微微一挑,這小子,大名還真是深藏不露呢。

二蛋子多好聽啊。

“錚哥?”二蛋子抬頭尋找到秦錚和葉芸,下意識地抬腳就想來找秦錚。

但猛地又是一頓。

轉頭看了眼身邊的小姑娘,他果斷收回腳,繼續堵著人家姑娘,抬手隔著人群笑嘻嘻地跟秦錚和葉芸打起了招呼。

“錚哥!嫂子!你們也趕會啊!”

葉芸、秦錚:“……”

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堵著人家小姑娘呢。

這是多怕人家跑了啊。

秦錚牽著葉芸的手走了過去。

“你在這幹嘛呢?”秦錚很快走到跟前,瞄了眼他跟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聽見動靜後也抬起腦袋看向他們,紅紅的眼眶,眼睛綴著細碎的淚珠,迷茫地瞧著他們。

嘖,瞧這給欺負的。

順啊,你不厚道啊。

二蛋子倒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臉色微紅地道:“我這不是也來趕會嘛……”

“別人趕會是買東西,你趕會是堵人呢?”葉芸笑,把被欺負哭了的小姑娘往身邊拉了拉。

二蛋子見此連忙伸手想攔。

小姑娘也是個聰明的,見葉芸能護著她,立即機靈地縮到了葉芸身後。

二蛋子一臉焦急,“嫂子……”

“張文順,追小姑娘可不是你這麼追的。”葉芸眉眼含笑,饒有深意地撇了眼身後的小姑娘。

二蛋子臉上的紅意瞬間更加濃烈,低著頭,小聲嘟囔了一句:“誰說我在追她……”

你不追,你把人家堵在這裡?

還把人氣哭,多可惡。

葉芸也不戳破他的小心思,忍著笑意,扭頭問身邊的小姑娘:“要不要一起逛逛?”

小姑娘抬頭瞧著葉芸。

泛紅的眼眶滿是打量。

“別怕,想逛就逛,不想逛就不逛,沒人能逼著你。”葉芸看出對方的抗拒,也怕嚇到對方,柔和了嗓音問:“你有沒有結伴的?就你一個人?”

小姑娘這才低下頭,小聲說:“我家就在這……”

“對,嫂子,她就是毛樓的,你就別管她了。”二蛋子立即也在旁邊解釋,怕死對方跑了似的,伸手又想把人撈過去。

但秦錚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秦錚眼底泛著一絲興味,“合著我之前喊你去城裡幫我,你不去,倒是一天天往毛樓跑,是因為這事兒?”

二蛋子嘶了聲,“錚哥,你這會兒就別揭我的老底了。”

“我、我才不和他這個流氓一起!”

不等二蛋子有所解釋,小姑娘兇巴巴地把手裡編到一半的紅繩和小鈴鐺砸到二蛋子,扭頭就跑進了人群。

“誒!倩倩!”

二蛋子抬腳就想追。

葉芸使了個眼色,秦錚一把薅住了二蛋子的後脖領子。

二蛋子頓時垮了臉,哭喪著一張臉看向秦錚,“錚哥,我好不容易堵她一回,你咋就把人放跑了。”

“什麼還好不容易堵一回?你天天往毛樓跑,還見不到人?”

“我見不到啊……”二蛋子越說越心酸,“我倒是想一來毛樓就能見到人,那能是我想的嗎?她太能躲了,我天天爬她家牆頭都見不到她一面,還被她哥按著腦袋揍,今兒是廟會她才出來一回,我還沒說兩句話呢,就被你放跑了,我的命好苦啊!”

秦錚:“……”

葉芸:“……”

小流氓突然變成望妻石了哦。

葉芸大發善心,拍了拍二蛋子的肩膀,“你有沒有想過,她為什麼躲著你?”

二蛋子一愣,“她不喜歡我唄……”

得,你還知道人家不喜歡你。

秦錚冷冷道:“幼稚。”

葉芸點頭,“對,幼稚。”

二蛋子臉色又是一垮,“你們倆幹啥啊,我都夠難受的了,錚哥你還是不是哥們了……”

他不敢掙開秦錚揪著他後脖領子的大手,委屈得捂著臉直哭,像個燒開了的燒水壺。

葉芸壓了壓跳動的太陽穴。

“二蛋子,你這樣是追不上人家的,我和秦錚給你提供個辦法,你要不要?”

二蛋子哭聲戛然而止。

一秒鐘他川劇變臉,嚴肅認真且一本正經:“哥,嫂子,你們是我最好的哥們,啥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