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追出城,譚無雙才趕上那個紅色身影。

「穆姐姐!」譚無雙大喊。

那女子回過頭,果然是穆梓。

穆梓表情有些困惑,但是沒說話。

譚無雙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說:「我覺得,我們得再談談。」

穆梓張了張口,又閉上了嘴。

譚無雙繼續說:「我這人沒經歷過太多事,沒什麼閱歷。但是我知道,人在憤怒的時候會辦錯事,而且憤怒不止會只持續一會兒,有的人會生很多年的氣,對不對?」

穆梓回答:「對。」

「所以,我希望你稍微冷靜一下。」

「我現在很冷靜。」

穆梓沉默半晌,問:「就這件事嗎?」

「啊?……對。」

「我知道了,你走吧。」

「你要去哪?」

「去我該去的地方。」

「是回夜羽小築嗎?」

穆梓有些警覺,她想了一會兒,冷冷地說:「跟你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我……」

話音未落,穆梓突然抄起馬上的長槍,衝著譚無雙就紮了過去。譚無雙沒料到穆梓突然出手,有些不知所措,好在他武功紮實,勉強躲開了這一擊。穆梓並未停下攻擊,長槍如雨點般向他刺來。

譚無雙伸手抓住長槍,大聲說:「你不是說你很冷靜嗎?」

穆梓不說話,用力握著長槍,她想把槍奪回來,但是眼前這個胖子力氣太大了,她根本無法抽出長槍。

穆梓咬著牙問:「你想怎樣?」

「我不是說了嗎?我就是想好好談談。」

「放手!」隨著一聲大喝,譚無雙竟然不自覺的放開了長槍。

穆梓收起長槍,冷冷地說:「滾。」

說完,撥轉馬頭,繼續向南走去。ap.

譚無雙緊走兩步跟在她身後,喋喋不休地說:「你是個好人,你其實不想殺那些人的,對不對?」

穆梓有些想笑:好人?疤臉首領是小築裡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當年她加入小築的時候是自己帶著目標來的,自己給自己下單。那些人雖然是她殺的,但是要算在夜羽小築頭上,做了那幾單之後就任由小築驅使。這幾年接單最多,殺人最多,手段殘酷到連大首領都有些汗顏。這樣的女子,是好人?對下屬們也極其嚴酷,稍有讓她不順心的就動輒打罵,這幾年被她打殘廢的就有六個人。

心中明白這些,但是沒有辦法,她打不過這個胖子,可是也不能把話說開,只能想辦法甩掉。看樣子這胖子是想一直跟著他,而且他輕功不弱,想甩開,難。

「穆梓」心中有了計較:你不是要跟著嗎?那我騎快點,看你撐不撐得住。誰知道剛有這個想法,她就感覺身體一個趔趄,胯下馬竟然一頭栽了下去。還好她身法可以,倒地的一瞬間從馬背上躍起,這才沒讓自己跟著一塊兒倒下。

再看那匹馬,已經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了。

從昨天開始,這馬先是帶著穆梓去了朝嵐谷,一口馬草沒吃就出了谷,之後就又狂奔一夜,馬早已不堪重負。

「穆梓」心中煩躁,抄起長槍,衝著馬頭就捅了過去,譚無雙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問:「你要幹嘛?」

穆梓皺著眉說:「你是不是有毛病?」

「我、沒毛病,你是要殺了馬嗎?」

「對。」

「為什麼?」

「哈,」穆梓這次是真的忍不住被氣笑了,「你真是什麼也不懂。這馬倒地了,前腿已經斷了,以後站不起來了。而且太累,肺已經累炸了,活不了多長

時間了。這是結束它的痛苦,明白了嗎?」

譚無雙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穆梓一槍刺過去,結束了這匹馬的生命。

完了,這下甩不掉這個胖子了。

擦了擦長槍上的血,把長槍背在後背,繼續趕路。譚無雙默默地在身後跟著,穆梓則在心裡盤算著,怎麼甩了這個胖子——或者怎麼殺了這個胖子。

一直從正午時分走到天色變暗,倆人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出了三十多里地。

譚無雙已經兩天沒閤眼,「穆梓」也是。她一直在南屯鎮待命,首領從南屯鎮路過的時候她才跟上,也是一宿沒睡。原計劃是:出了洛陽城白家的勢力範圍,自己就變回妝容,回洛陽找首領,誰知道路上出了這麼個岔子。

不行了,真的走不動了。但是荒山野嶺的,也沒個休息的地方。

這時候,身後的胖子突然說:「穆姐姐,就這麼一直走嘛?」

廢話,你不跟著,我犯得上受這個罪嗎?

「要不咱歇會兒吧,那邊有個土地廟。

順著胖子的手望過去,不遠處果然有一座小廟,規模很小。

沒辦法了,再走下去可能就要出人命了。

穆梓無奈地嘆了口氣,朝小廟走去。

譚無雙熟絡地找來木柴點起篝火,穆梓看著在一旁忙碌的譚無雙,心裡突然有些好奇:首領到底是怎麼了?先是比預定時間晚到,去了一趟朝嵐谷,怎麼還多了個尾巴?疤臉首領的身世她知道一些,畢竟她是小築裡為數不多有雙重身份的人。一個是青州花月影,一個是夜羽小築疤臉。她這些年在這兩個身份間切換自如,一會兒是優柔寡斷的穆梓,一會兒是殺伐決斷的疤臉,從來沒展露過什麼軟肋。

跟著胖子再多待段時間自己就要露餡了,雖說唐門「伶人術」很強大,但是從來沒有過長時間扮演一個人的前例啊。

生好了火,譚無雙坐在火邊,說:「咱們雖然認識沒幾天,可是我跟小虎都覺得你不是個大魔頭。」

穆梓鬆了口氣,看來暫時不用擔心露餡了。如果首領的行蹤被外人懷疑……那首領一定不會放過自己的。

穆梓微微閉著眼睛,不說話。

譚無雙說:「我沒有兄弟姐妹,但是谷裡有很多朋友,小虎他們跟我年紀相當,我小時候還是很幸福的……我知道你之前很不幸。」

穆梓心頭微微一動。

「家人被殺……這種事情沒法勸。可是生者長已矣,日子還要過的,對不對?還有幾十年要活,天天跟自己過不去,那活著多沒意思。難道你的家人希望你活在仇恨中嗎?」

是啊,家人被殺,這種事情,沒法勸。她有些羨慕首領,至少首領知道該找誰報仇。

二十四年前,不知道自己在哪出生,也不知道父母是誰。被自己的養父和叔叔撿回家,兩個大男人笨拙地養育她。後來養父在十八年前的事件中被殺害,誰動的手都不知道。之後就是叔叔一個人養著她,教她唐門的暗殺術。長大後順理成章的加入了夜羽小築。

叔叔一直說,攢幾年錢,等錢攢夠了,就給她找個好人家嫁了,殺手不是個長久的營生。

可惜,攢來的錢還沒來得及花,叔叔就染病去世了。之後自己一個人,倒也算不得孤苦伶仃。只是小築的生活過於壓抑,接單,殺人,被殺,僅此而已。她不知道自己要追求什麼,就好像自己的養父和叔叔也沒什麼追求一樣。

找個人嫁了?

手上的血,哪有那麼容易擦乾淨。

她陷入了回憶,這是不應該的,叔叔說過,在執行任務的時候,要時刻保持警惕。

她看向一邊的胖子,胖子還在

喋喋不休,笨拙地講著那些大道理。

鬼使神差地,她問胖子:「你叫什麼?」

問完就後悔了,首領跟這個胖子應該認識的,自己問這個問題,肯定算暴露了。

誰曾想,胖子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的說:「小虎說的沒錯,我這個人不太能引起人家的注意……我叫譚無雙,穆姐姐,這次你可要記好了。」

當然要記好,畢竟姑娘手下,沒有無名鬼。

譚無雙從懷裡掏出個紙包,說:「我帶了些吃的,順手帶來的,咱們都一天沒吃東西了,你餓了吧?」

何止是一天。

胖子把紙包開啟,裡面是肉乾和乾糧,都很簡單。

不能吃敵人的東西。

胖子捏起一塊兒肉乾放進嘴裡,然後把剩下的遞給她。

她看了看大口咀嚼的胖子:算了,吃點吧,這胖子不像是個有心眼兒的人。

餓得久了,吃什麼都香。

她本來打算,等胖子睡著了,起來一刀結果了他,誰知道自己竟然先睡著了。

這一覺就睡到天光大亮,等睜開眼睛的時候她懊惱不已。如果這個胖子是敵人,昨晚自己就要交代了。

她醒來的時候看到胖子不知道從哪弄來幾個地瓜,正在火上烤著。香甜的地瓜味在小破廟裡瀰漫著。

「你醒啦?」胖子笑著說,「原來風餐露宿是這種感覺啊,挺新鮮的。昨晚睡得還好吧?我們碾子幫秘製的肉乾,裡面摻了定神香的,吃了以後一夜睡到大天亮,還不頭疼。」

她再一次被氣笑了,盯著胖子說:「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啥?」

「在野外,自己不熟的地方,要警醒一些。」

「這我當然知道,我不是傻子。」

「那為什麼要往食物裡放定神香呢?」

胖子啞口無言,撓著後腦勺說:「這……我沒想到。」

她覺得自己錯了,根本就不用親自動手,這胖子會把自己作死的。那麼高的武功,一點兒江湖經驗都沒有,長了一張被人騙的臉。

穆梓站起身,對胖子說:「你跟了我一天一夜了,到此為止吧,我還有事要做。」

本來以為胖子會不依不饒,誰知道胖子低著頭說:「我昨天就知道,勸不住你的……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放心吧,我不會糾纏你的。但是先吃了地瓜再走,這一路向北,不知道多遠才有人家呢。」

她冷冷地說:「好意心領了。」

不再理會胖子,一個人出了小廟。走了幾步她偷偷回頭看了一眼,胖子果然沒有追來。不由得鬆了口氣。

差點兒自己就要跟胖子拼個你死我活了。

離開了小廟不遠,她就調轉方向,朝著洛陽方向跑去。得趕緊回去跟首領覆命,她這個首領的脾氣她清楚的很,這個時候才回去,少不了要挨一頓教訓。

不過走了沒多遠,她對自家首領的認識就又重新整理了一個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