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對她這個親孃的感情很矛盾,一方面是骨肉至親,一方面又實在是沒有感情基礎。

當她前段時間聽李鳳嵐說要殺了李鳳瑤的時候,翡翠很猶豫,猶豫自己該是什麼心情。

如果表現得過於若無其事,是不是太冷血了?

白叔禹說的簡單,這些事讓白家處理,怎麼處理?估計他還沒到洛陽,他們家這點事就要傳得沸沸揚揚了。做情報生意的,一旦口碑壞了,這生意就算完蛋了。以後白家的地位甚至比兩年前還不如,他們姐弟四人辛辛苦苦做的這些就全成了泡影。那些好不容易迴歸的旁支也會再次離他們而去。

他雖然跟翡翠說的決絕,可是大家都能看出來,這些話他並不想說。他想娶翡翠,以為自己像條狗一樣待在翡翠身邊,就能讓李鳳瑤放過他們家。可他還是錯了,李鳳瑤需要的是一個完全被剪去了爪牙的白家。如果不是因為她女兒跟他的這層關係,白家的下場可就不止身敗名裂了。

李鳳嵐再一次感受到了無力的疲憊感,勉勉強強贏下了這場紛爭,朝嵐谷的白鳳凰在計謀上甚至贏了陳子決,看似風光無限。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做的有多麼吃力。

三個人一路上都很沉默,甚至連閒人堂都沒有回。他們只想回到朝嵐谷,似乎只要回去了,麻煩就離他們遠去了。

趕了幾天路,許輕塵和綾含終於回到了荊棘門。

路上許輕塵一直在控制綾含的藥,可是作用微乎其微。短短一個多月,那藥已經深入綾含的骨髓,比蠱毒還要難以拔除。或者說,這藥想要解決,比最簡單的疾病還要簡單,只要不吃就行了。可是天下又有幾個人能抗住那種折磨?

回到荊棘門後,許輕塵並沒有第一時間去找趙神醫,而是先去找了沈香枝。

如今的沈香枝彷彿成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整日守在小花園裡,逗貓、畫畫。她不再像以前那樣穿嚴肅的黑衣服,也不會再把自己的畫全部塗抹掉。她每日都會精心打扮,那些畫也被她鄭重地裝裱起來。

整個荊棘門幾乎由馮耀一人苦苦支撐。

許輕塵趕到後花園的時候,沈香枝正在畫著一幅仕女圖。跟去年相比,她的畫工長進了很多。

許輕塵抱拳拱手,大聲說道:「門主!」

許輕塵的聲音下了沈香枝一跳,她心有餘悸地捂著胸口,蹙眉道:「你們回來了?找我什麼事?」

許輕塵抬起頭,盯著沈香枝的雙眼:「門主可知道,藥仙谷的背後人是誰?」

沈香枝點點頭,毫無避諱的回答:「知道,李家……李家當年扶植了很多勢力。不止藥仙谷,像什麼公輸氏、女苑、淮南馬幫,都是他們的。怎麼了?」

許輕塵向前一步:「那你知不知道老門主是怎麼死的?」

沈香枝搖了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許輕塵被氣笑了,「趙神醫是藥仙谷出來的,如果我沒猜錯,這些藥仙谷的神醫,即便出了谷,依然聽從藥仙谷的命令吧?」

沈香枝的眉頭皺的更厲害了:「你是說……是李鳳瑤讓趙神醫殺了老門主?這不可能,老門主當年是站在他們這邊的。」

「李鳳瑤瘋了!」許輕塵突然暴怒,「那些在當年事件中沒有盡力幫忙的人她也要殺掉!在她心中!老門主!莫長風!甚至智誠大師、張成慶道長,都是兇手!」

這話並沒有讓沈香枝多麼吃驚,她繼續低頭作畫,輕描淡寫地說:「這樣啊……確實很符合她的性格。」

許輕塵用力咬著牙:「綾含的身子骨不弱,可是小產後到現在都沒恢復過來,甚至越來越羸弱了……門主,你猜猜看,這是為什麼?」

這句話震驚到了沈香枝,她抬頭盯著許輕塵,詫異道:「怎麼可能?你們兩個跟二十年前的事又沒有關係,她為什麼要找你們麻煩?」

「這個江湖,她要殺的人很多,可是她的手下沒有打手。門主,你的時日不多了,下一任門主會由我來當。這一點並不難猜,這段時日,門內很多人都這麼說,都看出了你有隱退的意思。李鳳瑤也看的出,她想讓我當她的打手,乖乖聽話,去殺了那些她想要殺的人……綾含中毒了,無解之毒。現在的她,只要三個時辰不吃趙神醫給的藥,就會全身痙攣,五臟六腑如同撕裂,骨縫之間如同千蟻啃噬……」

許輕塵說不下去了,想到綾含現在的樣子,如他這般老好人的性格都要忍不住大開殺戒。

沈香枝徹底怔住了,半晌,她開口問道:「所以你來找我,是想讓我對付李鳳瑤?」

許輕塵搖了搖頭:「我不是李鳳瑤,沒有那麼冷血。門主,陳敏月,你的年紀算不得大,可是卻沒有體會過為人兒女的感覺,你的前半生被仇恨包裹,讓你不得不像個大人一樣思考問題。現在大仇得報,你想用僅剩的時間享受下人世美好……你的仗已經打完了,好好歇著吧,荊棘門……以後就交給我。」

沈香枝點了點頭,隨即笑了笑:「原來你是來逼宮的。」

許輕塵面無表情:「你願意這麼理解,我也不反對。」

沈香枝從桌子上拿起一塊兒黃銅令牌丟給許輕塵,緩緩說道:「現在,荊棘門是你的了。你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許輕塵再施禮:「多謝。」

許輕塵說完,轉身就走。可剛走了兩步,沈香枝就叫住了他。.

「許門主。」

許輕塵停下腳步,轉身看向沈香枝,沈香枝問道:「綾含她……很痛苦嗎?」

「恩。」

「抱歉。」

許輕塵出了花園後直奔藥房,此時的趙神醫正在教兩個藥童子認藥,見到許輕塵進來,他笑著問:「許堂主,什麼時候從華州回來的?」

許輕塵並不答話,徑直走到趙神醫身邊,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丟進了院子中。

趙神醫不會武功,這一下被摔的不輕。

但是很快,趙神醫反應過來了,他躺在地上捂著自己被摔斷的胳膊,呵呵慘笑。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許堂主,我忠人之事,無愧於心。要殺要剮,隨你好了。」

許輕塵並沒有馬上殺了他,而是提起他的後脖領子朝著大廣場走去。

見到如此行徑的許輕塵,門內眾人都被嚇了一跳,本想上前詢問他跟趙神醫起了什麼過節,但是看到他那雙冷漠而富有殺意的雙眼,都打消了這個念頭。

一群人只是在他身後跟著,想要看看他究竟要做什麼。

到了大廣場中央,許輕塵將趙神醫丟在地上,走到一旁的大銅鑼前,用力敲擊了三下。巨大的銅鑼聲響徹整個荊棘門。

銅鑼三響,是緊急集合的意思,門內所有人都要到大廣場點卯。

半柱香後,門內眾人到齊,就連馮耀也到了。此刻的馮耀跟眾人一樣,都有些疑惑不解。

見人到齊,許輕塵抽出長劍,架在趙神醫的脖子上,大聲問道:「趙彬!前年你暗通藥仙谷毒害老門主!這事你認不認?!」

這話驚得眾人竊竊私語。趙彬今年三十多歲,是幾年前老門主把他從藥仙谷請來的。他跟老門主關係很好,為什麼會毒殺老門主?

趙彬看了看周圍,笑道:「沒錯,是我。」

這話說出口,眾皆譁然。

許輕塵等大家的喧譁聲結束後,咬著牙問道:「老

門主待你不薄,你為何如此歹毒?!」

「許堂主,我跟你說了,我是忠人之事。」

「忠什麼人?」

「恕在下無可奉告。」

「哼,」許輕塵冷笑,「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嗎?那藥仙谷的背後是當年的李家,而現在的李家,只有李鳳瑤一人。當年老門主選擇保了白家而不是李家,所以李鳳瑤懷恨在心!這才讓你毒殺了老門主!是也不是?!」

趙彬微笑著,不置可否。

許輕塵對著臺下眾人說道:「諸位,毒殺老門主的趙彬已經抓到。今日我代楊帆楊堂主,處死趙彬。眾位兄弟,你們可有異議?」

沒人有異議,畢竟趙彬已經承認毒殺老門主這事了。

見沒人說話,許輕塵舉起了手中劍,趙彬突然笑著問:「我死了,你妻子呢?沒有我的藥,她能活幾天?」

許輕塵搖了搖頭:「與虎謀皮,做不得。」

說完,長劍揮下,趙彬人首分離。

許輕塵彎腰撿起趙彬的腦袋,高高舉起,大聲說道:「趙彬死了,可是老門主的仇並沒有報!我荊棘門雖說行事仁慈公正,能不殺便不殺,但老門主之仇,若不殺死真兇,我今後無法安眠!諸位!你們若還有血性,就立誓為老門主報仇!」

直到他喊出了這句話,馮耀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老師爺嘆息了兩聲,第一聲嘆息是老門主的仇終於得報,第二聲嘆息……是因為以前那個有赤子之心的許輕塵再也回不來了。

跟馮耀有相同心情的還有熊三。

熊三頭腦簡單,沒那麼多彎彎繞繞,可是他隱約覺得許輕塵變了。以前的許輕塵極不擅長當著這麼多人講話,更不會這麼……這麼煽動人心。

周圍已經有年輕人跟著許輕塵高呼「為老門主報仇」了,可謂群情激奮。

許輕塵也感覺自己變了,變得冷酷起來了,變得更像上位者了。

他不渴求權利,對荊棘門門主的位子沒有興趣。但是想要阻止李鳳瑤,想要繼續跟綾含快樂的度完餘生,他就不得不坐到這個位子上來。

至於綾含的病,他有了一些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