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宿雙飛,讓人羨慕。

好像即便全天下的人都背叛了自己,可枕邊人還會站在自己這一邊。

這對目前的李鳳嵐來說,是求之不得的事。

綾含與許輕塵成親後,一共隔了不到十天,許輕塵就匆匆趕回荊棘門,留綾含在揚州跟張淵夫婦生活。許輕塵的意思很明確,他不希望綾含跟著自己赴湯蹈火,他想讓她過安穩的生活。綾含也理解許輕塵的想法,沒有反駁。

婚禮後的半個月,李鳳嵐變得更加孤僻了,前些日子偶爾會叫上翡翠她們逛逛街,最近幾天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更不怎麼跟人交流。

對於李鳳嵐沒來由的消沉,翡翠終於受不了了。

午後時分,翡翠來到李鳳嵐的小院前,敲了敲門,無人應答。她乾脆推門進去,卻發現李鳳嵐正坐在院子裡的石桌旁,出神地想著什麼。

翡翠有些來氣:「你聽不到我敲門嗎?」

李鳳嵐沒精神地回答:「聽到了。」

「你這幾天怎麼回事?是碰到什麼煩心事了嗎?」

「沒有。」

擺出了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這愈發讓翡翠火大。

「你肯定不對勁,從九江開始就不對勁,到了揚州後更不對勁了。你到底怎麼回事?身邊事不聞不問,天天把自己關在屋裡。」

李鳳嵐說:「因為沒什麼想關心的。」

翡翠坐在石桌旁,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平緩一些:「七月了,咱們出谷已經整整一年了。」

「我知道。」

「如果你沒有頭緒,我能理解……可是……」

「翡翠,我不太想說話。」

「那你什麼時候想說?」

「不知道。」

翡翠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又被李鳳嵐惹火:「劉盾走了。」看書菈

「走就走吧。」

「他找暮雲去了。」

「去唄,我又沒攔著她。」

「李鳳嵐!」翡翠終於發作,「到底誰招惹你了?」

「沒人。」

「我信嗎?你是小孩子嗎?還任性?到底哪兒不對你胃口,你好歹說出來。」

李鳳嵐扭頭看著翡翠,嘆了口氣,說:「翡翠,我感覺……身邊沒有真實,全是謊言,所有人都在騙我。所以我不想說話……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誰在騙你?白叔禹?李鳳瑤?」

「有他們兩個,但不止他們。」

「那我和琥珀呢?我們兩個也騙你嗎?」

李鳳嵐的表情變得認真起來,她盯著翡翠的眼睛,緩緩開口:「不見得。」

翡翠「騰」地站了起來,大聲質問:「那你倒是說說!我哪裡騙了你?!」

「翡翠,你說,白叔禹什麼時候到揚州的?」

這話說完,翡翠不由得愣住了。李鳳嵐的那個眼神不像是開玩笑,也不像是埋怨,而是……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外人,不是她在質問李鳳嵐,而是李鳳嵐在質問她。

翡翠愣了半天,回答:「這不是騙你。」

「這不算騙?」

「你在洛陽不辭而別,白叔禹就是想嚇你一跳,沒有別的意思。」

「從九江到揚州,他一直跟著我,你猜猜看,他的目的是什麼?翡翠,你不信任我。」

翡翠覺得李鳳嵐有些不可理喻:「他能有什麼目的?無非就是怕你定不下心而已。我不信任你?我幾時不信任你了?」

「如果你信任我,何必每次有事都要去問一問白叔禹呢?這麼長時間,你們兩人秘密相見,很辛苦吧?」

她依然沒有任何調笑的意思,一本正經地講著這一些。翡翠覺得,她們兩人之間,好像出現了一層東西,將兩個人遠遠地隔開了。

翡翠也盯著李鳳嵐的眼睛,沒有任何退縮。過了半天,她猛然轉身出了院子。

看著翡翠離開的背影,李鳳嵐突然感覺鼻子酸酸的。從小到大她跟翡翠吵過很多次架,小時候也沒少打架,可她從未把這些事放在心上。但現在不同,以前的種種在她心裡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些好的都變成了虛偽的,那些壞的都變本加厲地反饋給內心。

他們一定都知道的,唯一一個不知道的人就是自己。

李鳳嵐沒來由的覺得疲倦,她想要離開的,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能去哪。

回到屋子,關上房門,七月天,有些悶熱。

不知道在床上坐了多長時間,小院裡傳來兩個急匆匆的腳步聲,不多時,房門被人推開,翡翠拉著一個人進了屋子。

她拉著的那個人是白叔禹。

翡翠把白叔禹往屋子中間一推,冷冷地說:「你自己跟她講。」

說完,獨自出了屋子,徒留一臉尷尬的白叔禹站在屋子中間。

李鳳嵐並沒有覺得意外,她抬眼看著白叔禹,沒有開口。

白叔禹撓了撓後腦勺:「那什麼……我真沒別的意思……」

「你跟著我們去了杭州,你沒發現嗎?」

白叔禹嘆了口氣:「發現了……但我覺得你不能太武斷,萬一……萬一柳彥龍沒想起來呢?十九年了,記不住也是正常的。」

「那為何後來提到李鳳瑤的時候,他還是沒想起來?我這張臉,想要記不住很難吧?」

白叔禹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最起碼能證明你娘是長風樓的人。」

「那我娘到底是誰?!」李鳳嵐的情緒終於爆發了,「為什麼騙我?!為什麼騙我是李鳳瑤的女兒!我娘就那麼見不得人嗎?她是死了還是走了?!為什麼沒人告訴我?!」

「這我哪知道?那個傅嚴合不就在揚州嗎?你去問他啊,他肯定知道吧。」

「你覺得他們會告訴我?!騙了我十九年!我去問他們就說了?!說不定……翡翠知道這些,琥珀知道這些,甚至你也知道這些!你們都不告訴我!利用我幫你們復仇!把李鳳瑤真正的女兒藏起來!以此牽制她!我只是一件工具!鬼知道你們以後會怎麼對我!」

白叔禹無言以對。

李鳳嵐繼續大吼:「還有那個李雨灼!跟我裝什麼親密!還說是我半個孃親!我懂了!怪不得在藥仙谷的時候李鳳瑤見我第一面就說‘原來如此,怪不得李雨灼也這麼說!她們都知道我的身份是假的!也樂得見我被騙!」

白叔禹勸道:「你先冷靜下……我打包票翡翠和琥珀不知道,她們絕對不會騙你的。你現在誰也不信,容易產生誤會。你這樣,你跟我合作,我幫你查出你的身世,你就當你不知道這一切,怎麼樣?」

「我自己的事我憑什麼不知道?我憑什麼相信你?!白叔禹!從去年在洛陽相見,從那天起你就不信任我!白家的真實實力你跟我隱瞞!你們家的幾個旁支迴歸你也不告訴我!你從來就沒信任過我!我憑什麼相信你?!」

白叔禹無奈地解釋:「我是有點兒不信任你,是對你有點兒不放心,但那僅限於去年啊。咱們一塊兒經歷過生死,你讓翡翠救過我,我白叔禹又不是狼心狗肺的東西。是,我承認我這人有時候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我從來沒害過你啊。沒跟你說是因為我知道你知道,僅此而已啊。」

「沒說那就是欺騙!」

「你能不能別這麼不講理啊?」

李鳳嵐

到了氣頭上,抄起床頭櫃上的茶碗就砸向了白叔禹,正衝腦門兒。

白叔禹還沒躲,只見面前綠光一閃,一個綠衣女子已經出現在他面前,接住了砸來的茶碗。

翡翠冷冷地盯著李鳳嵐:「你鬧夠了沒有?」

「沒有!」

翡翠隨手把茶碗丟在地上,拉起白叔禹出了屋子,留李鳳嵐一個人在屋裡生氣。

翡翠走得很快,白叔禹勉強跟著,他問:「翡翠,我跟她的對話,你聽到多少?」

「從你說你不是狼心狗肺的東西開始。」

「前面呢?」

「沒聽到。」

白叔禹鬆了口氣。

翡翠突然甩開白叔禹的手,轉過身盯著他的雙眼,質問:「你們兩個說了什麼?為什麼她氣到用茶碗砸你?」

白叔禹想了想:「沒什麼,她不信任我,以為我會害她,僅此而已。」

「是嗎?」

「是。」

「那你會害她嗎?」

「不會。」

翡翠剛想說什麼,就聽到李鳳嵐的屋子裡傳出了打砸東西的聲音。她看了看那座孤零零地小院,閉著眼睛想了想,喃喃自語:「她也不是這幾天啊,發什麼瘋?」

白叔禹問:「什麼不是這幾天?」

「沒什麼。」

說完,又拉起白叔禹走遠了。

一屋子的瓷器被砸了個一乾二淨,博古架和桌椅板凳也沒幸免。憤怒的李鳳嵐一直砸到這間屋子裡沒有可砸的東西才停手。

天黑了,沒人來房間裡看過她,連一向體貼的琥珀也沒來過。

對,肯定不會來了,謊言揭穿了,她們沒必要再裝下去了。

李鳳嵐抱著腿坐在床上,看著滿屋子的狼藉,不住地流著眼淚。

秦沛然屋子裡掛的那幅畫,畫上的人就是她自己,或者說,是她娘。柳彥龍見過李鳳瑤,跟她還很熟,可是剛見到自己的時候竟然沒有認出來。這就表明,她和毀容前的李鳳瑤沒有半點相似,她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親孃。

怪不得她對自己冷漠,怪不得她讓自己犯險,不是親生女兒,何必呵護?

朝嵐谷裡那麼多人,他們肯定見過畫上的女人,可沒人告訴自己真相。以往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不真實的。跟陳佻形同母女,跟莫長風和周瀟形同父女,朝嵐谷裡的每個長輩都對自己很好,前幾天見到傅嚴合,雖然他教訓了自己,但那也是長輩對晚輩的關愛。翡翠和琥珀從小跟自己一塊兒長大,如同親姐妹一般,保不齊她們從誰那裡聽說了真相,這麼些年一直陪自己演戲罷了。

假的,都是假的。

不管從哪個方向看,暮雲和晨霧都是司夜,他們不可能是別的什麼人了。連最願意相信的這個人也不真實起來了。

李鳳嵐突然有種莫名的孤獨感,像是被人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被人逗弄著,還以為是人家的一員。

夜深了,弦月高懸,她覺得,還是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