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夜已經深了,街上已經沒了行人,綢緞莊也準備打烊了。

琥珀和朱明玉朝門口望去,只見一個衣著華麗的少女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緩緩走進了大門。她表情高冷,頭上插著各種名貴的釵飾,連衣服上的圖案都是金線繡的。琥珀注意到,這女子的臉面跟朱明玉有些相像。

看著走進來的女子,朱明玉詫異地說:「曉曉??」

來人正是他親妹妹,朱曉曉。他有兩個妹妹,大妹朱曉曉,今年十八,二妹朱紫,今年十五。心中有些感慨,上次見自己妹妹的時候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三年不見,曉曉都成了大姑娘了。

郝掌櫃迎上前去,作揖道:「少東家,您來啦。」

朱曉曉點了點頭,說:「郝掌櫃,天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

「好嘞,您兄妹慢慢聊……少東家,我還是得說一聲啊,怎麼著也是您親哥。」

「我心中有數。」

等郝掌櫃和夥計們都走了,朱明玉打量了一下朱曉曉,笑著說:「曉曉,三年不見,大姑娘了啊。」

跟朱明玉的親切不同,朱曉曉的表情淡漠很多,她坐在主位上問:「你來長安做什麼?」

「嘿嘿,」朱明玉有些不好意思,「辦點兒事。」

這時候,朱曉曉終於拿正眼看了下朱明玉,不過是瞪著眼,眼神裡滿是鄙夷。

「你下午把商鋪轉了個遍,進門就要錢。傳出去了,讓人以為朱家大少爺惹了什麼事。每年爹給清風觀送的錢不少了,怎麼?不夠花?」

「你先等會兒,」朱明玉說,「先不說錢的事,曉曉,你怎麼當了少東家了?」

「爹年紀大了,管不過來,族中其他男丁都挑不起大梁,我不管誰管?當然,我自己也管不過來,好在有你妹夫幫忙。」

「妹夫??」這更令朱明玉吃驚,「什麼妹夫?」

「我夫君,怎麼?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啊,你什麼時候成親的?」

「去年八月。」

是了,去年八月的時候正在閒人堂呢。

朱明玉覺得非常尷尬,雖說自己是個出家人,可是也沒說真把家裡的關係撇的一乾二淨。親妹妹成親,自己不知道,妹夫是個什麼人,姓甚名誰自己也都不知道,這讓朱明玉心裡不是個滋味。

朱曉曉說:「眼下剛過年,花錢的地方很多,拿不出閒錢來。如果你真的需要錢,回華州找爹要去。」

他才不敢回華州。

朱明玉心裡明白,朱曉曉這是心裡憋著氣呢。小時候兩個妹妹很粘他,即便後來跟師傅去了清風觀,可每次回家倆妹妹都是笑臉相迎,對他這個哥哥很是關心。這幾年家裡開始催婚,他躲著不回家,錯過了妹妹成親,人家心裡有氣也是正常。

朱明玉小聲哀求:「曉曉,是哥不好……但是哥眼下真需要錢。」

朱曉曉端起茶水,頭也不抬地說:「沒有。」

這時候,一個穿著文生公子裳的年輕人走進店裡。

「曉曉……」年輕人開口喊了朱曉曉的名字,才發現店裡還有其他人,便問,「這兩位是?」

朱曉曉回答:「這是我哥,朱明玉。這位我也不認識。」

那年輕人聞言,急忙作揖,客客氣氣地說:「原來您就是舅兄啊,還未拜會,見諒,見諒。」

朱明玉趕緊還了個禮:「妹夫客氣了,呃……不知妹夫是哪裡人士?姓甚名誰啊?」

這話問的就很彆扭。

年輕人回答:「我就是長安人士,姓周,單名一個晉。」

周晉?朱明玉想了想,這名字是不是在哪聽過?

朱曉曉看著自己夫君和自己哥哥正式見面,臉上的表情愈發嫌棄起來,說道:「錢,一分也沒有,你不用再費勁了,走吧,該關門了。」

朱明玉不死心,繼續哀求:「曉曉,算哥跟你借好不好?等我回去就還你。」

「借?」朱曉曉面帶譏諷,「我下午聽說了,你開口就要兩千兩。朱明玉,你修仙問道不沾塵世煙火,兩千兩,是個小數目嗎?這錢,我也拿不出來。」

看朱明玉還想說什麼,朱曉曉說道:「別說兩千兩,兩百兩也沒有。你這等不孝之人,還有臉面來要錢?」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話說的朱明玉一點兒脾氣也沒有。

朱曉曉又說:「我對你是有氣,你猜猜是因為什麼?前年爹生了一場大病,派人去終南山找你,希望你回家成親,給爹沖沖喜。結果你呢?閉門不見,那年爹差點一口氣過去!當年你體弱多病,為了治病才上山修道,早知道你不願還俗,不如讓你病死了好!去年,爹病好以後留下病根兒,顧不上家裡的買賣。長安二十家店面,一夜間倒了十八家。你當朱家的生意是怎麼撐起來的?是你妹妹我嫁給長安周家!靠著人家的幫襯才起來的!」

周晉一臉不好意思,說的好像他們周家趁人之危一樣。

朱曉曉說完,朱明玉猛的想起來了:周晉,長安豪商周俊宏之子。如果說這個天下還有哪家的財力能跟金財神掰掰腕子,那就只有周家了。

朱明玉看向周晉,眯著眼睛問:「是你周家以此要挾我爹,才娶了我妹妹?!」

周晉百口難辯,急忙擺手:「不是不是!舅兄,您這話說的……」

朱曉曉打斷周晉的話,瞪著朱明玉說:「你逞什麼武夫之能?拿你們江湖那一套對付自家人??我告訴你,現在我還管著半個朱家,如果你膽敢對我夫君出言不遜,我就將你剔出族譜!春花!秋月!送客!」

兩個丫鬟走到朱明玉面前,小聲說:「大少爺,今天小姐心情不好,您就先走吧。」

朱明玉無奈,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他只好帶著琥珀先行離開。

等朱明玉出了綢緞莊,朱曉曉露出一臉疲憊。周晉將手掌輕輕放到她的肚子上,勸慰道:「曉曉,別生氣了,動了胎氣可不好。」

朱曉曉看向周晉,眼神裡滿含愛意,小聲說:「我現在看到他,氣兒就不打一處來。」

周晉苦笑:「我知道你想讓他愧疚,但不能把你夫君我搭上啊?為夫可不記得上你們家逼親啊。」

朱曉曉笑著說:「這點兒委屈都不願意受嗎?」

「願意,都願意……不過嘛,舅兄應該確實碰到難事了,該幫就幫一下。秋月。」

一個丫鬟走到周晉身邊,問:「老爺,什麼事?」

「去馬車裡取兩千兩的銀票,給我舅兄送去。」

朱曉曉擰眉問道:「你還真給他錢啊?他那幫江湖朋友不三不四的,誰知道拿錢做什麼壞事?你沒看到跟他一起來的那個女子,從頭到尾我都不敢看她,眼神那麼嚇人。」

周晉擺了擺手,說:「說什麼一夜倒了十八家鋪子,還有什麼靠周家才不至於家破人亡。如果不是你們朱家幫忙,去年周家可就要賣地了……怎麼說也是你親哥,教訓兩句算了。」

朱曉曉笑著點了點周晉額頭,說:「這錢算你自己出啊,別動我的小金庫。」

「明白。」

朱明玉有些失魂落魄。

他問自己:朱明玉,你喜歡修道嗎?不喜歡,若不是師傅逼著他背那些經典,打死他也不會去看一個字兒。之所以不回家成親,說白了就是怕麻煩,怕以後有人管著。自己一個人逍遙自在不

好嗎?

不好,他們朱家有買賣,千傾地一根苗,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再說了,即便是尋常人家的孩子,那也得傳宗接代不是?

琥珀跟在朱明玉身邊,欲言又止。

朱明玉看了看琥珀,問:「琥珀,你是不是想說什麼?」

「恩,」琥珀點了點頭,「明玉道長,你還俗吧,回家成親吧。」

「啊?」朱明玉笑了,「你也覺得我該這麼做嗎?」

琥珀回答:「我沒有爹孃的,聽李爺爺說,我出生那年遇上旱災,很多人吃不飽飯。我爹孃生下我以後就把我賣掉了,起先我一直以為是把我賣給別人家當女兒,後來才知道,是把我賣了給別人吃的……我那個時候就想,如果我爹孃沒有賣我,而是把我養大,不管他們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做的。周嬸兒把我跟小姐養大,雖然一直喊嬸兒,但我們都把她當娘。如果哪天我惹周嬸兒不高興了,小姐一定會教訓我的。」

「你是說……要孝順嗎?」

「也不是啦……啊呦,我說不清楚的,我總感覺有爹孃總比沒有爹孃幸福。再說了,你爹孃只是讓你成親啊,又沒逼著你做別的。」

朱明玉想了想,又問:「琥珀,你認為,人如果要成親的話,是不是得找一個自己喜歡的。」

「當然啊,如果不喜歡,那何必在一起。要過一輩子的,好幾十年的,不喜歡,那不是互相折磨嗎?」

朱明玉欲哭無淚,他想的是:從自家商號拿錢,然後讓李鳳嵐答應他追求琥珀。當然,李鳳嵐充其量算琥珀的姐姐,可是他覺得李鳳嵐只要點了頭,這事就穩了。現在好了,錢沒要到,也不好意思跟李鳳嵐開口了。

這時候,朱明玉聽到身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他一回頭,看到朱曉曉的侍女秋月正向著他們跑來。

「少爺!少爺!」

春花秋月是從小跟著朱曉曉一塊兒長大的,她們跟朱明玉也很熟。

朱明玉問:「秋月?有什麼事嗎?」

秋月喘著粗氣說:「姑爺、姑爺讓我把這個給你。」

說著,將一沓銀票遞到朱明玉面前。

朱明玉一看銀票,有些納悶兒:「這是?」

「少爺,你拿著吧。咱家姑爺的一片好心。」

朱明玉搖著頭說:「我不能要周家的錢。」

「少爺,」秋月苦口婆心地說,「剛才小姐說的是氣話,姑爺很喜歡小姐的。小姐十四五歲的時候他就常常上咱們家提親了,小姐一直不想嫁,原因是你還沒有娶妻。但是去年老爺又病了一場,你又找不到人,小姐這才嫁給姑爺,好給老爺沖沖喜。他們兩人很恩愛的。」

朱明玉狐疑:「真的?這個姓周的真的對你家小姐很好?」

「都好過頭了,小姐那個脾氣你也知道的,別人都說她是個當家的閨女。到了周家後,姑爺把關中的一大半生意給小姐打理。直到小姐有了身孕,姑爺才不讓小姐插手的,怕她累壞身子。」

「什麼?」朱明玉大感震驚,「去年八月才成親,你家小姐就懷孕了?」

秋月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朱明玉:「不行嗎?」

「……行……錢我收下了,跟你家姑爺說,這錢我會還的。」

「拿著吧,說那麼多幹嘛?少爺,我得說你兩句,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是你,小姐早幾年就嫁人了,一直拖到去年,外人都怎麼說我們小姐的?你不為自己考慮,你好歹為老爺夫人考慮吧?現在二小姐也長大了,再拖到十八九歲嗎?」

朱明玉撓了撓後腦勺,說:「我知道了……你回去跟你家小姐說,等我忙完長安的事,就回家。」

成了,能跟李鳳嵐談條件

了。